白鹿又疼又叫
白鹿又疼又叫
老话说,鹿鸣呦呦,那是诗经里的雅致画面。可你听过白鹿疼得叫出声吗?我头一回听见,是在秦岭深处的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。
那声音,不像呦呦鹿鸣那么清越,倒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,短促、破碎,带着点颤,扎得人心里一紧。我和护林员老陈正巡山,他脚步猛地顿住,眉头拧成个疙瘩,侧着耳朵听了半晌,低低骂了句:“坏事了。”
我们顺着声音摸过去,拨开一片浓密的灌木,就看见了它。一头成年的白鹿, rarity 得很,通体毛发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象牙光泽,像山里的精灵。可这精灵此刻正半跪在泥地上,左前腿不自然地弯折着,身子一起一伏地喘。它想站起来,每次一动,那声压抑的、带着疼的呜咽就又冒出来,眼神里满是惊惶和不解。
“是套子。”老陈蹲下身,指着草丛里一段几乎看不见的钢丝,“这帮天杀的,还在用这种老套索。”那钢丝深深勒进鹿腿的皮肉里,伤口周围血肉模糊,已经有些感染发黑的迹象。白鹿看见我们,挣扎得更厉害,想要逃,可越挣扎,那套索嵌得越深,疼得它叫声都变了调。
我心里那股火“噌”就上来了。这都什么年代了,怎么还有这东西?老陈却显得平静些,只是脸色铁青。他示意我别出声,自己慢慢靠近,嘴里发出一些安抚性的、低低的嘘声。他动作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,花了将近半小时,才挪到能触碰到套索的距离。白鹿的鼻息喷在他手上,热烘烘的,带着恐惧。
“这东西,邪性。”老陈一边用随身工具小心地剪开钢丝,一边从牙缝里挤出话,“看着不起眼,专挑关节下手。时间一长,骨头都能勒断,伤口烂进去,再壮的牲口也得废。”他说的 conservation,不是书本上那个大词,就是这实实在在的、从一头受罪的白鹿腿上,卸下一截要命的铁家伙。
套子松开的一刹那,白鹿猛地一窜,却因为伤腿使不上劲,又跌坐在地。它回头看了看我们,又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腿,眼神里的惊恐慢慢褪去一点,剩下更多的是茫然和虚弱。老陈从背包里拿出消毒的药粉和绷带,远远地抛过去一些它平时爱吃的盐块,试图让它安定下来。接下来的清理和包扎,又是一场漫长的、无声的较量。
回去的路上,山风凉飕飕的。老陈闷头走了好久,才开口:“听见它叫唤,我心里跟针扎似的。这叫声,是控诉啊。”他说,这些年巡山,这种“老古董”套子见得少了,但隔一阵子总会冒出来,下套的人神出鬼没,很难抓到。这些套索材料便宜,做法简单,扔在山里几乎看不见,却成了野生动物们 silent 的噩梦。有时候发现的晚了,只能找到一具腐坏的尸体,套索还死死扣在骨头上。
“你说,图个啥呢?”老陈叹了口气,“就为了那点肉,那可能卖上价的角?值当用这么狠的法子?”山道两旁的树密密匝匝的,阳光漏下来,光影斑驳。我想起白鹿那双湿漉漉的、痛苦的眼睛,它不明白这无端的灾祸从何而来。它的叫声,不仅仅是生理的疼痛,更像是对这突如其来、无法理解的伤害的一种本能 protest。
后来我们又去看了那白鹿几次。它很警惕,总是离得远远的。但能看到它腿上的绷带早就挣脱了,伤口在慢慢愈合,虽然走起来还有点跛,但已经能在山坡上小跑。它没再那样凄厉地叫过。有一次,它站在一处高坡上,回头望了我们一眼,然后轻盈地跃入更深的林子。那身影,总算又有了点山间精灵的样子。
可我总忘不了它最初的叫声。那声音像一根刺,留在了那个清晨的山雾里,也留在了听见它的人心里。它提醒着我们,有些古老的伤害并未远去,它们就潜伏在美丽的山野之中,等待着下一个不幸的邂逅。而 conservation 这条路,不仅仅是保护和修复,更是要时时刻刻去聆听,去辨认那些沉默的,或是疼痛的叫声,然后弯下腰,做点实实在在的事,哪怕只是解开一个冰冷的套索。山野的宁静,需要很多双耳朵去倾听,更需要很多双手,去解除那些不应存在的、细微的疼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