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老婆的妈妈
我老婆的妈妈
每次推开岳母家的门，那股熟悉的、混合着油烟与旧书的气味就扑面而来。她总在厨房里忙活，听见动静，探出半个身子，手上还沾着面粉，笑着招呼：“来啦？桌上有新炒的花生，先垫垫。” 这就是我老婆的妈妈，一个把大半辈子都揉进面团、炖进汤里的普通女人。
说实话，刚开始，我和她之间隔着一层客气。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、生怕行差踏错的谨慎。我叫她“阿姨”，她叫我“小陈”，礼数周全，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。转变发生在一个挺意外的时刻。那次我工作上遇到坎儿，心情糟透了，陪老婆回娘家吃饭也打不起精神。岳母没多问，只是在我临走时，默默塞给我一个保温桶，说：“你爱喝的莲藕汤，夜里饿了热热。” 车开出去老远，我才回过味来，她从没问过我愛喝什么，却早就记在了心里。就是从那天起，我打心底里，开始叫她“妈”。
我这岳母啊，有个绝活，就是“润物细无声”。她从不讲大道理，但家里的大事小事，好像都绕不开她那股子沉稳的力量。我老婆脾气急，有点随她爸；我呢，有时候又太闷。两人过日子，勺子难免碰锅沿。有一回我俩闹别扭，谁也不理谁，周末硬着头皮还是去了岳母家。整个下午，岳母像没事人一样，拉着我们包饺子，聊聊菜价，说说邻居家的趣事，绝口不提我们那点矛盾。可奇了怪了，就在那一捏一合包着饺子的功夫，心里的那股拧巴劲儿，不知不觉就松开了。回家的路上，我和老婆的手又牵到了一块儿。后来我才明白，这就是她的智慧，不介入，不评判，却用最日常的温暖，给你搭个台阶下。
她是一座桥
我越来越觉得，岳母像一座桥。一头连着她女儿的过去，另一头，试着连接我的现在。她常跟我念叨我老婆小时候的糗事，那些我未曾参与的岁月，通过她的讲述，变得鲜活起来，让我对我身边这个女人的理解，又深了一层。同时，她也努力走进我的世界。知道我爱看书，她会留着订的报纸副刊；看到对于我老家的新闻，会特意指给我看。这种双向的“看见”和“连接”，让我们的关系超越了简单的亲戚，多了份亲人间的贴心。
当然，这座“桥”也有她的执拗。比如在带孩子的问题上，我们和她的观念简直像是隔了一条代沟。我们讲究科学育儿，她相信老经验。为洗澡水该热该凉、辅食该早该晚，没少暗暗较劲。但她的方式很有意思，她从不正面冲突，而是改为“频繁供给”——今天托人带来乡下土鸡蛋，明天又熬好小米粥送来，用她认为对的方式，默默表达着她的关心和坚持。弄得我们是又好气又好笑，心里头却是暖融融的。这大概就是中式亲情最典型的表达了：爱意和分歧，往往包裹在同一种行动里。
如今，看着岳母鬓角越来越多的白发，和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关节粗大的手，我心里常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。她这大半生，似乎都在为丈夫、女儿、外孙活着，她的世界就是厨房、客厅和菜市场。我曾问她有什么想做的事，她想了半天，也只是笑笑说：“你们都好，我就最好了。” 她或许从未想过自己需要什么“价值感”，但在我看来，她用最质朴的付出，维系着一个家的温度与平和，这本身就是最坚实的价值。
我老婆的身上，处处有她的影子——那刀工，那煲汤的火候，那待人接物时嘴角的笑意。而我，这个半路加入这个家庭的男人，也从这座“桥”上，稳稳地走了过来，踩到了家的实地上。饭桌上，她依旧会把我爱吃的菜推到我面前，依旧会唠叨我们少熬夜。我应着，给她夹一筷子更烂糊的菜。窗外的光斜斜地照进来，碗筷叮当，话语寻常。这日子，就这样被她那双操劳的手，擦得亮堂堂的，踏实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