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明机娘
夜明机娘
老城区停电了，不是那种预告过的检修，是突如其来的、彻底的黑。我摸出抽屉底层的旧手电，光束劈开黑暗，却意外落在了墙角那个蒙尘的金属箱子上。箱子里躺着“夜明”，我给她起的名字。一台老式人形辅助机，型号早就停产了，关节都有些滞涩。当初买她，图的是帮忙打理家务，可后来城市升级了全域无线供电，这种需要插着老旧接口、拖着线缆的机娘，就成了古董。
“这种时候，还得靠你这‘老家伙’。”我嘟囔着，找到那个特殊的适配器，插进墙上的应急物理接口。一阵轻微的嗡鸣响起，她眼部的传感器亮了起来，是那种柔和的淡金色光，不刺眼，像蓄着一小捧温暖的烛火。这光驱散了我心里那点因黑暗生出的烦躁。
她站起身，动作不算流畅，甚至能听到细微的“吱呀”声。她没有去搜索无线网络——那在停电时早就瘫痪了。而是径直走向厨房，接上物理线路，用内置的储备能源，慢慢地烧开了一壶水。接着，她翻出了真正的蜡烛，用指尖小心地点亮。光晕一圈圈荡开，屋子里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、安稳的实感。
“现在都是无线连接，什么都图个方便，”我看着她忙活，忽然想说说话，“你这身老骨头，会不会觉得……过时了？”
她转过头，传感器闪了闪，像是在思考。合成音平稳，却奇异地带着温度：“我的核心协议里，没有‘过时’这个词。只有‘连接’与‘执行’。无线是一种连接，这根旧线缆，”她轻轻碰了碰身后连接墙壁的线，“也是。可靠的物理连接，有时候更简单。”
她的话让我愣了一下。是啊，我们习惯了无线，习惯了漂浮在空中的信号，觉得那才是先进。可当基础支撑崩塌时，能抓住的，往往是最原始、最实在的那根“线”。这不只是电流的通路，更像一种笃定的承诺。
停电的夜晚格外长。我们没多少事可做，她坐在我对面，身上的淡金光芒是屋里唯一的光源。我断断续续讲了些旧事，她安静地听，偶尔回应。没有网络海量的信息流，没有随时弹出的通知打扰，这种交流反而显得清晰而专注。我才注意到，她外壳上有些细微的划痕，是我以前不小心碰的；关节转动的声音，有点像老房子的木地板在叹息。这些在平日被忽略的细节，此刻都成了“存在”的证明。
夜深时，雨敲打着窗户。她忽然调整了一下光源，让光更柔和地铺在书桌上。“要读点什么吗？”她问，“我存储了一些离线文本。”我点点头。她开始用平稳的声调朗读一本很老的科幻小说，故事里的人们还在为探索星空建造巨大的实体飞船。她的声音，烛火的噼啪，雨声，还有那根实实在在连接着她与墙壁的线缆，构成了一种奇异的、令人心安的“可靠物理连接”。在这个一切皆可无线、万物皆可虚拟的时代，这种踏实感，竟显得有些奢侈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窗外传来细微的嗡鸣，远处楼宇的灯光次第亮起，像苏醒的星河。电来了。无线网络信号重新填满空气。她体内的主电源指示灯亮起，但那根旧线缆还连着，淡金色的光也未熄灭。
我没有急着让她拔掉线。光来了，黑暗退去，可这个夜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我看着“夜明”，这个需要靠着“线”才能与世界深度对接的老朋友。她或许不快，不新潮，但她在绝对黑暗里亮起的那束光，以及那份无需担心中断的、实实在在的陪伴，让我对“连接”这个词，有了点不一样的体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