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长电影578
成长电影578
老李从抽屉深处翻出那盘录像带时,灰尘在午后的阳光里打了个旋儿。带子侧面的标签上,用蓝色圆珠笔歪歪扭扭写着“578”——那是他十八岁那年,用家里那台老式摄像机瞎捣鼓出来的“电影”。说是电影,其实不过是叁五个同学在旧操场、小河边和空教室里的胡闹片段,总共五十七分钟零八秒。他当时觉得,这大概就是自己人生的全部了。
电视屏幕闪烁了几下,画面跳了出来。第一个镜头就在晃,天旋地转的,然后定格在一张傻笑的脸上。那是大刘,坐在单杠上,两条腿晃啊晃的。“喂,老李,你这拍的是个啥?”画外音是他自己的声音,年轻得有点陌生。“成长电影!”他听见当年的自己这么喊,语气里全是没来由的笃定。现在想想,那会儿懂什么叫成长啊?无非是逃了节自习课,或者鼓起勇气和隔壁班的女孩说了句话,就觉得天地都不一样了。
画面切到河边。几个人并排坐在堤坝上,脚丫子泡在水里。谁说了句什么,大家忽然都沉默了,就看着夕阳把河水染成橘红色。那种沉默,现在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重量。不是没话说,是心里头有些东西,像河底的石头,看得见,却不知道怎么捞起来,更不知道怎么形容。那种闷闷的、胀胀的感觉,大概就是青春里最真实的生命印记吧。它不一定是戏剧性的转折,更多时候,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悄悄烙在了骨子里。
老李按下暂停,去倒了杯水。回来时,画面正播到那段“教室里的宣言”。空荡荡的教室,就他一个人对着镜头,有点结巴,但眼睛亮得吓人。他说以后要当个画家,要背着画板走遍全世界。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,摸了摸后脑勺。看到这儿,老李笑了,笑里有点涩。他后来没当成画家,做了几十年平面设计,最远也就出差去过几个省会城市。那些雄心壮志,就像这录像带的画质一样,随着时间慢慢褪色、模糊了。
可你说它完全消失了吗?好像也没有。他忽然想起,去年公司那个难缠的项目,所有人都说没戏了,他愣是关在书房熬了叁个通宵,拿出一版让客户拍案叫绝的方案。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劲,和当年对着镜头磕磕巴巴也要把梦想说出来的傻气,分明是同一个源头。原来,成长不是把过去的自己像换衣服一样彻底脱掉。它是层迭的,像树的年轮,一圈一圈,把那些幼稚的、热烈的、失落的瞬间,都包了进去,成了支撑你往后岁月的筋骨。
录像带到了最后一段。画面黑了几秒,然后出现一行手写的字,应该是后来补上去的:“给叁十年后的我。”接着,当年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又凑到镜头前,清了清嗓子,很认真地问:“喂,现在的你,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了吗?”
老李怔住了。房间里只有录像机磁带走带的沙沙声。他望着屏幕上那个等待回答的少年,忽然觉得,这个问题并不需要,或者说,无法用一个简单的“是”或“不是”来回答。这几十年的日子,有妥协,有坚持,有遗憾,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。它们混在一起,构成了此刻这个坐在沙发里,看着旧录像的中年人。
他没有快进,让录像带就这么走到了终点。屏幕变成一片雪花,滋滋作响。那个对于“想要的样子”的追问,似乎也融在了这片嘈杂的白噪音里。成长或许就是这样一场漫长的自我认知。你一路走,一路修正对自己的理解,一路把新的经历和旧的伤疤,都整合进“我”这个不断变化的故事里。重要的不是否抵达了某个预设的终点,而是在这五十七分钟零八秒,以及之后漫长岁月里,你是否真切地活过、感受过、选择过。
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。老李把录像带退出,拿在手里又看了看那个“578”。它不再只是一个时间长度,更像一个坐标,标记着一段来路。他把带子轻轻放回抽屉,关上的那一刻,心里某个地方,好像也跟着轻轻合上,又轻轻打开了。明天还要上班,还有设计图要改,日子依旧平常。但有些东西,到底是不一样了。那种不一样,很安静,只有自己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