乖,一插一会就不疼了
乖,一插一会就不疼了
针头在灯光下闪过一道银光。小雅的五指猛地收紧,攥皱了衣角,眼睛死死闭着,长长的睫毛抖得像风里的蝴蝶翅膀。“护士姐姐,轻点……”她声音细细的,带着点哭腔。
我举着棉签,没立刻动手,反而笑了。这场景太熟悉了,每天都能遇上好几个。成年人怕起来,跟孩子其实没两样。“别躲呀,”我把声音放软,像哄自己家那个小侄子,“你越绷着,肌肉越紧,那才真疼。信我,乖,一插一会就不疼了。”
“真的?”她将信将疑,眼睛睁开一条缝。
“真的。你数数,从一数到二十,我保证结束。”我一边说着,一边用酒精棉球在她胳膊上画着圈,凉丝丝的。这是个小技巧,冰凉的触感能分散点注意力。她开始数了,“一、二、叁……”声音还颤着。就在数到“七”的那个瞬间,我手腕极稳极快地一送一按,药液便推了进去。
她“啊”地短促叫了半声,随即愣住。“……八、九?好了?”
“好了。”我利落地贴上止血胶布,冲她眨眨眼,“你看,我说什么来着?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,就结束了?”
小雅长长舒了口气,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,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。那笑容,像是阴云里忽然透出的光。看着她轻快离开的背影,我收拾着治疗盘,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了一下。这话,我对自己说过多少回呢?
第一次独立给病人穿刺,手抖得比病人还厉害。导师那时就站在我身后,声音平静:“手稳,心定。想着你能帮他,一插一会就不疼了。”那句话像颗定心丸。针头刺破皮肤的阻力感,通过指尖传来,细微却清晰。当暗红色的血液顺畅地流入采血管时,那种如释重负的成就感,我现在都记得。
这行干久了,慢慢品出点别的滋味。这话里的“疼”,早就不单指皮肉那一下了。它可能是面对未知检查的恐惧,是等待化验结果的煎熬,是不得不改变生活习惯的无奈。我们这些穿白大褂的,有时像是个笨拙的安慰者,能给的,就是一个笃定的承诺,和一次干净利落的“操作”。
想起上周那位老爷子,要做腰椎穿刺,紧张得血压直往上飙。他儿子在旁边不停地说“爸,没事,高科技,不疼的”,反而越说越糟。我过去,没讲道理,只是扶他摆好体位,手掌稳稳按在他佝偻的背上。“老爷子,咱不动,就坚持一小会儿。像蚊子叮一下,一插一会就不疼了。”我的语气平常得像在聊天气。他背上的肌肉,在我手下一点点松开了。操作很顺利。结束后,他儿子一个劲儿道谢,老爷子却没说话,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。那只手,粗糙,温暖,微微发颤。所有的信任与感激,都在那一握里了。
你说这是技巧吗?是,也不全是。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配合。你交出你的恐惧和信任,我接过它,用我的专业和镇定把它化解掉。那个“一会”,是时间,也是一个心理上的缓冲带。它告诉对方,疼痛是有边界的,是短暂的,是可以被掌控和终结的。这种对“短暂”的确认,本身就能带来巨大的安慰。
窗外的天擦黑了,诊室的灯显得格外亮。又一位病人走了进来,挽起袖子,胳膊上能看到淡淡的旧针孔。他熟门熟路地坐下,朝我点点头。我拿起新的针管,对他笑了笑。灯光下,针尖依旧闪着那点熟悉的、令人安心又令人紧张的光。我知道,我又要说那句话了。那句话是开始,也是结束。是承诺,也是结果。它连接着我们,在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,完成一次次微小的、对于疼痛的交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