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哥哥没人在家用点力》
《哥哥没人在家用点力》
阿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,指尖悬在键盘上方,半天没按下去。客厅里静得能听见冰箱嗡嗡的电流声。那句“哥,家里就你一个人吧?”后面跟着个咧嘴笑的表情,让他忽然觉得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太亮了,亮得有点晃眼。
发消息的是他堂弟小磊,刚上大一,暑假说要来城里玩几天。阿明租的这间一居室不大,沙发床展开就占了大半个客厅。他回了个“嗯”字,想想又补了句:“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放下手机,阿明环顾四周。茶几上摆着昨晚没扔的外卖盒子,书架最底下那层塞着几本落了灰的专业书。他突然站起来,把外卖盒收拾了,又把沙发上的靠垫拍松。这动作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——平时周末他能在电脑前窝一整天,今天这是怎么了?
可能因为小磊那句“用点力”吧。这话是他们老家的方言,小时候爬树摘果子,小磊在下面喊:“哥你再用点力就够着了!”后来阿明考上大学离开县城,再听到这句话,是在视频里——小磊说高叁刷题刷到半夜,对着镜头苦笑:“哥,真得用点力了。”
门铃响的时候,阿明正在擦餐桌。小磊拖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进来,汗把罢恤后背浸湿了一片。“哥你这地方真难找,”他咧嘴笑,露出两颗虎牙,“地铁转公交再走路,导航都绕晕了。”
“吃过饭没?”阿明接过箱子,发现沉得出奇。
“车上啃了个面包。”小磊一屁股坐进沙发,从背包里掏出一袋东西,“妈让带的,你爱吃的腌萝卜,还有二婶晒的柿饼。”
塑料袋子封得严严实实,隔着透明薄膜能看见萝卜干上细密的辣椒末。阿明喉咙忽然有点紧。他转身去厨房倒水,玻璃杯碰着水龙头,叮当一声脆响。
晚上小磊非要打地铺,说沙发床睡着不踏实。两个人并排躺着,黑暗里只有空调显示器的红光微微亮着。阿明问起大学怎么样,小磊沉默了几秒。
“挺大的,”他说,“就是……有时候觉得自己像颗螺丝钉,拧在那儿就行,没人管你拧得紧不紧。”翻了个身,床垫弹簧吱呀响,“哥,你那会儿也这样吗?”
阿明想起自己刚工作那阵,租的第一个房子连窗户都关不严。冬天风从缝里钻进来,他裹着被子改方案,电脑散热器的热度烤着小腿。那时候他给家里打电话,永远只说“挺好的”。
“都这么过来的,”阿明听见自己说,“得自己用点力。”
这话说出来,两个人都笑了。小时候觉得“用力”是憋红脸往上爬,长大了才知道,持续发力是种更沉默的事——是方案被退回叁次还打开第四份文档,是月底交完房租对着余额短信发呆,然后定好第二天六点半的闹钟。
小磊的呼吸渐渐平稳了。阿明睁着眼睛看天花板,想起行李箱轮子划过地板时沉重的咕噜声。他忽然坐起来,轻手轻脚走到箱子旁边。手指摸到侧边口袋,硬硬的,长方形状。
是一本相册。塑料膜边角已经发脆,里面夹着的老照片却平整。有张是他和小磊并排站在老槐树下,他穿着不合身的初中校服,小磊缺了颗门牙,笑得眼睛眯成缝。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:“2005年端午,明明带磊磊摘桑叶。”
阿明蹲在黑暗里,手指摩挲着那行褪色的字。亲情温度从来不是滚烫的,它像这夏夜的晚风,悄无声息地漫进来,等你察觉时,已经裹了满身。
第二天早晨,小磊被煎蛋的香味叫醒。阿明系着那条印着卡通小熊的围裙——去年超市满赠的,他从来没用过。“吃完带你去个地方,”他把焦黄的蛋铲到盘子里,“我常去的图书馆,顶楼能看到半个城市。”
地铁上小磊靠着扶手打瞌睡,脑袋一点一点的。阿明看着他耳后那道浅浅的疤,是七岁那年爬墙头摔的。当时小磊哭得惊天动地,他背着他往卫生所跑,夏天的蝉鸣响得像潮水。
图书馆顶楼真的能看到很远。玻璃幕墙外,楼群在上午的光里轮廓清晰。小磊把额头贴在微凉的玻璃上,忽然说:“哥,我好像知道该怎么用力了。”
“嗯?”
“不是咬着牙硬扛那种,”他转过来,眼睛亮亮的,“是像你煎蛋那样,掌握好火候,一遍不成再来一遍。”
阿明笑了。他想起昨晚相册里那张摘桑叶的照片。其实那天他们根本没摘到多少,桑树太高,两个小孩在树下转了半天,最后躺在草地上看云。那些云慢慢走,慢慢变形状,像所有看不见却笃定向前的日子。
离开时在电梯里,小磊说国庆节还想来。阿明点点头,手搭在他肩膀上,很轻地按了按。电梯镜面映出两个人的身影,肩膀挨着肩膀,像很多年前的老照片突然动了,活生生地长成了现在的模样。
回去的地铁比来时拥挤。小磊拉着吊环,随着车厢轻轻摇晃。阿明站在他侧后方,看见阳光透过移动的车窗,在他年轻的侧脸上明明暗暗地流过。那一刻他忽然明白,所谓“用点力”,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——有人在前头试过深浅,回头说“这块石头稳当”;有人在后头看着你爬坡,手里攥着一把汗却不出声喊停。这些瞬间迭在一起,就成了支撑生活的力道。
晚上他们煮了速冻饺子,醋瓶见底了,小磊晃出最后几滴。电视机开着,谁也没认真看。但屋子里有种饱满的安静,像田埂边灌浆的稻穗,沉甸甸地弯向土地。
睡前小磊又在整理那个巨大的箱子。阿明泡了杯茶坐在旁边,看他把迭好的衣服一件件放回去。“哥,”小磊拉上拉链,抬头看他,“你说人长大了,是不是就得学会自己使劲儿?”
“是啊,”阿明吹开茶杯上氤氲的热气,“不过有时候,知道身后有人看着,这劲儿就用得特别踏实。”
窗外有车驶过,灯光在天花板上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弧。很快,夜晚又沉静下来,像一块墨蓝色的绒布,轻轻盖在这间亮着灯的小屋子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