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间隐事第一部
花间隐事第一部
老张头蹲在自家院墙根底下,眯着眼看那丛月季。花是寻常的胭脂红,开得泼泼洒洒,可他那眼神儿,不像赏花,倒像在花影里找什么东西。这模样得有十来天了,惹得隔壁李婶探头探脑,心里直嘀咕:这老头子,魔怔了不成?
要说这月季,还是他老伴儿在世时亲手栽的。老伴走了叁年,花倒是一年比一年疯。老张头以前不大管,浇浇水就算完事。可前阵子夜里起风,他起来关窗,恍惚瞧见花架子底下,好像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,青荧荧的,转眼就没了。他当时以为眼花了,没在意。
第二天晌午,太阳正好,他又瞥见了。这回看清了,不是光,是花丛深处,枝叶掩着个物件儿,只露出个小小的、泛着暗青的边角。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这院子几十年了,从没埋过东西。他试着伸手去够,花刺扎手,够不着。这事儿就像根羽毛,在他心尖上轻轻挠,痒痒的,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忐忑。这就是所谓的“心念微动”吧,一个念头起来了,就再也按不下去。
他找来把小铲子,又觉得动静太大。万一……万一只是个破瓦片呢?岂不让人笑话。他决定晚上再动手。这一下午,他坐立不安,给花浇水浇了叁次,次次都盯着那角落看。那暗青色的小角,在阳光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,可在他眼里,却像个沉默的谜语。
夜幕终于落下来了。老张头没开院灯,借着隔壁漏过来的一点光,蹲回花丛边。四周静悄悄的,只有夏虫在唧唧叫。他手里攥着把旧火钳,小心地拨开密密匝匝的枝叶和尖刺。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袖口,凉津津的。火钳碰到那东西了,硬硬的。他屏住呼吸,慢慢往外夹。
东西出来了,沾着泥。是个比巴掌略小的铁盒子,锈得厉害,那点暗青色就是锈迹。盒子锁扣的地方已经烂了,一掀就开。里面没有他胡思乱想的金银,只有几样零碎:一张卷了边的黑白照片,照片上一对年轻男女,站在这月季花前,笑得很拘谨,但眼睛亮晶晶的;照片底下,压着几颗已经朽坏、看不出颜色的玻璃纽扣;还有一张对折的信纸。
老张头的手有点抖。他认得照片上的人,是他那严肃了一辈子的父亲,和从未谋面、很早就病故的母亲。母亲的样子,他只在家里一张大合影里见过模糊的侧脸。原来年轻时,他们是这样的。父亲从没提过在月季花下拍照的事,更没提过这个盒子。
他展开信纸。纸很脆,字是钢笔写的,蓝墨水已褪成淡淡的铁锈色。是他父亲的笔迹,开头没称呼,直接就是几句话:“今日移来月季两株,盼其生根开花。往后岁月,若有意气难平、心事难言,可书于此纸,埋于花下。泥土深厚,能守秘密,花色灼灼,可慰寂寥。”后面没有落款,没有日期。
夜风轻轻吹过,月季花丛沙沙作响。老张头捏着那张薄纸,蹲在原地,半天没动。他忽然想起父亲晚年,总爱搬个竹椅坐在院子里,对着这丛花,一坐就是半晌,沉默得像块石头。那时他觉得老头儿只是发呆,现在才咂摸出点别的滋味来。父亲那沉沉的心事,是不是也化成过几行字,埋在了这花下的泥土里,最终和那些秘密一起,悄悄朽烂了?
他把东西一样样放回铁盒,盖好。环顾四周,夜色温柔,虫鸣依旧。他没有把盒子放回原处,也没急着收进屋里。他就那么拿着,感觉手里沉甸甸的,压着的不是铁锈,是一段从未向他开启过的、属于父母的时光。花间确有隐事,但这隐事,无关传奇宝藏,只是最普通的人,在最平凡的日子里,那点不知与何人说、最终托付给泥土与花开的“心念微动”。
第二天,李婶看见老张头又在打理月季,便隔着墙头问:“张大哥,琢磨啥呢?这花有啥好看的?”老张头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,笑了笑:“没啥。就是觉得……这花开得真好。”他低头看了看松过的泥土,那里空荡荡的,又仿佛满满当当。有些秘密,被发现了,就不再是秘密,而成了一份沉静的理解。这丛月季,往后他看着,感觉会不一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