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醉酒的新女员工》日本
《醉酒的新女员工》日本
刚到东京那会儿，美穗才二十二岁。四月樱花刚落，她穿着略显宽大的深蓝色套装，踏进这家贸易公司。周围都是毕恭毕敬的鞠躬和快速移动的皮鞋，空气里飘着复印机的油墨味和一丝紧绷。她像一颗被小心翼翼放进精密仪器里的新螺丝，生怕自己转错了方向。
部门迎新会定在周五晚上，一家典型的居酒屋。窄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，烟雾、笑声、啤酒泡沫混在一起。课长举着酒杯，脸上的严肃被烧酒泡软了，话也多了起来。美穗面前已经摆上了第叁杯冰镇啤酒，是前辈亲手倒的，泡沫溢出来，顺着杯壁流到指尖，凉丝丝的。
“喝呀，美穗酱！这可是融入团队的‘润滑剂’哦。”坐在旁边的吉田前辈拍拍她的肩，声音很大。美穗点点头，硬着头皮又灌下一大口。喉咙火辣辣的，耳朵开始嗡嗡响。她不太会喝酒，老家在乡下，父母都是教师，家里从没有过这样的场面。周围的谈笑声逐渐变成模糊的背景音，灯光晃成一片温暖的光晕。
也不知道是第几杯了。美穗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，胆子却莫名其妙地胀大。白天那些堵在喉咙里的话，此刻像找到了出口。她忽然站起来，端着酒杯，摇摇晃晃地走到课长面前。“课……课长！”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要响亮，“今天您吩咐我复印的文件，其实……顺序有点问题，我偷偷重新整理过了！”
一瞬间，周围的嘈杂似乎静了半拍。几位前辈交换了眼神，嘴角似笑非笑。课长愣了一下，随即哈哈大笑起来，用力拍打自己的膝盖。“是吗！难怪我觉得今天的文件特别顺眼！美穗，做得好！”周围立刻爆发出更热烈的笑声和附和声。美穗红着脸，分不清是酒意还是羞赧，心里那块石头“咚”地落了地，却又浮起另一种说不清的滋味。
那晚之后，有些东西似乎起了变化。周一早上，美穗照例提前到岗，仔细擦拭桌面。吉田前辈路过她的工位，停下脚步，语气随意地说：“那天晚上，挺敢说的嘛。”没等美穗回应，他便笑着走开了。午休时，之前很少和她说话的法务部同事，竟然主动邀请她一起去便利店买午餐。交流的屏障，好像被那晚的酒精溶开了一个小口。
但美穗心里清楚，事情没那么简单。她开始留意到，那位总是妆容精致、业绩顶尖的由纪子前辈，在类似的酒会上几乎从不失态，她微笑、倾听、适时地为上司添酒，自己杯中的酒却下去得很慢。还有一次，她无意中听到两位男同事在吸烟区闲聊：“新人嘛，喝醉了才可爱，太清醒反而有距离感。”这话像根小刺，轻轻扎了她一下。
公司的酒会文化，真是个复杂的迷宫。它可以是打破僵局的锤子，也可以是考验性情的试纸；它像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，让等级森严的职场在夜晚暂时获得某种扭曲的平等。在这里，新人的“失态”有时会被宽容地视为“真性情”，甚至是一种投名状。可分寸的边界到底在哪里？美穗有点迷糊了。
又过了一个月，季度项目庆功会。气氛同样热烈。这次美穗学乖了，小口啜饮着乌龙茶兑烧酒。她看着另一位新入职的男生在众人的起哄下红着脸干杯，然后大着舌头开始唱歌。大家笑作一团。美穗也跟着笑，但心里那根弦绷着。她在想，自己那天脱口而出的“真话”，究竟是被酒精释放的自我，还是无意中扮演了酒宴上那个被期待的角色？
聚会散场，电车已经停了。美穗和几位同事合乘出租车。窗外的东京夜景流淌而过，霓虹灯的光芒在湿润的车窗上晕开。车里很安静，只有引擎的低鸣。坐在副驾的课长忽然开口，声音里带着疲惫：“美穗啊，那晚你说重新整理了文件，其实我早就知道。”他顿了顿，“不过，你能在那种场合说出来，也挺好。”
美穗望着窗外飞逝的光点，没有接话。她好像摸到了一点这迷宫墙壁的质感——冰冷又带着点人体的温度。酒精能短暂地模糊界限，但第二天太阳升起时，路还得自己一步步走。真正的“融入”，或许不是一杯又一杯的干杯，而是在清醒之后，还能记住昨晚那个敢于开口的自己，并且把它带到白天的日光之下。车子转过一个弯，公司大楼在远处露出一角，明天，又是新的一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