夹在学长里的闯要写作文
夹在学长里的闯要写作文
教室后排的座位,总是被高年级学长们占得满满当当。闯缩在靠窗的角落,觉得自己像不小心混进麦田的一株稗草。桌上摊着作文本,题目是《我的选择》。笔尖在格子纸上戳了又戳,留下几个深蓝色的圆点,像无处安放的脚印。前排两位学长正低声争论着什么,声音嗡嗡地传来,像远处沉闷的雷。
左边穿灰毛衣的学长说,写作文嘛,得先搭骨架,论点论据层层推进,这是思维的纪律。右边戴眼镜的学长立刻摇头,说文章贵在真情流露,那些技巧不过是华丽枷锁。他们的声音不高,却严严实实地把闯围住了。闯看着自己空白的本子,忽然觉得那不只是空白,而是一片被两种声音反复犁过、却什么也没种出来的荒地。
窗外有只麻雀蹦跳着,啄食地上零星的面包屑。闯有点羡慕它。它不用考虑觅食的“结构”,也不用抒发觅食的“情怀”,它只是饿了,便去找,找到了,便吃下去。多直接。可人不行,人得先给行动找个说法,还得把这个说法说得漂亮,说得让人信服。这大概就是写作文的麻烦,也是做人的麻烦。
灰毛衣学长的观点,听起来像父亲书房里那些硬壳精装书,条理分明,不容置疑。眼镜学长的论调,则像母亲偶尔在旧日记本里留下的随笔,字迹潦草却带着温度。闯夹在中间,笔杆无意识地在虎口转着圈。他想,我的“选择”,难道就是选一边站队吗?选一个框架,然后把我的十六岁见闻修剪整齐,妥帖地放进去?
他忽然想起上周的事。放学后他本想直接回家,却鬼使神差拐进了那条从未走过的老巷。巷子尽头有家旧书店,老板在门口藤椅上打盹。他走进去,灰尘在斜阳里跳舞。他抽出一本没有封皮的书,翻到中间某一页,有句用铅笔划了线的话:“所谓道路,其实是被走过之后,才渐渐清晰起来的。”那一刻,心里某个地方轻轻“咯噔”了一下。那感觉和完成一篇标准范文、或考了个高分完全不同。它没有骨架,也没有刻意抒发的柔情,它就是一颗小石子,突然掉进了平静的湖心。
前排的争论似乎有了结果。两位学长达成了某种妥协,大概是“形散神不散”之类的老生常谈。他们满意地继续做自己的事了。教室重新安静下来,可闯心里的波澜却没平息。他盯着那句话在记忆里泛开的涟漪,好像摸到了点什么。
也许,写作从来不是为了正确。或者说,它的正确,不在于附和哪种声音,哪怕是听起来最有道理的声音。它的正确,在于那份独一无二的“触动”。就像巷子里那个安静的午后,灰尘、斜阳、模糊的字句和心里的“咯噔”声,它们共同构成了一次私人的、沉默的“选择”。选择走进那条巷子,选择拿起那本书,选择被一句陌生的话击中。
闯终于把笔尖落在了纸上。他决定就从那条巷子写起。不急于抛出观点,也不忙于堆砌辞藻。他只想试着描述那股灰尘在光线里的浮动轨迹,描述旧书纸张特有的、干燥又温暖的气味,描述那句划了线的话如何像一把轻轻叩门的钥匙。他写得很慢,有时停下来,看着窗外已经飞走的麻雀停留过的地方。他不再去想骨架是否挺拔,情怀是否足够,他只是诚实地往回走,走回那个让自己心里“咯噔”一下的瞬间。
学长们的背影依然挺拔,代表着两种值得尊敬的路径。但闯忽然觉得,自己坐着的这个角落,这个被他们身影微微覆盖的、有些逼仄的角落,也挺好。这里能看到不一样的窗外,能感受从窗缝溜进来的、细微的风。他的作文本上,字开始一个个站了出来,它们不够整齐划一,有的个头大些,有的略显歪斜,但它们手拉着手,正从那个午后的巷口,歪歪扭扭地,朝他走来。
教室里,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像春蚕在耐心地咀嚼桑叶。闯知道,他可能写不出一篇让两位学长都点头称赞的范文。但这或许没关系。他正在做的,是把自己的“触动”,笨拙而诚实地,翻译成一行行的文字。这个过程本身,就已经是答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