奂费做受片
奂费做受片
前阵子回老家,在舅舅的旧书柜里翻出一本发黄的相册。塑料膜粘得紧,我小心翼翼地揭开,里面掉出几张老照片。其中一张是黑白的,上面几个年轻人,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肩并肩站在一台庞大的机器前,笑容像刚淬过火的钢铁,简单又明亮。照片背面,用蓝色墨水写着几个字:“奂费做受片留念,七九年春”。
我捏着照片,对着光看了半天。“奂费做受片”?这词儿可真够怪的,念起来别扭,意思也猜不透。是“换废做寿片”?不对。难道是某种方言?拿去问舅舅,他戴上老花镜,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,忽然“噗嗤”乐了。
“嗨!什么‘奂费做受片’!”他手指点点那行字,“这是我们那时候自己瞎捣鼓的暗号!你看这‘奂’字,是不是有点像‘换’?‘费’就是废料、边角料。‘做受’……咳,那会儿刚有彩色胶卷,贵得吓人,我们哪买得起?就想着,能不能‘做’出点能‘受’用的东西来。”
舅舅点了支烟,话匣子打开了。原来,他们那时候在厂里的宣传科,拍照片是工作。彩色胶卷是稀罕物,得打报告申请,用起来恨不得一格掰成两格用。可年轻人嘛,总有那么点“不安分”。厂里不是有些报废的零件、用剩的化学药剂吗?他们就琢磨,能不能用这些“费”物,自己“换”个法子,鼓捣出点彩色效果来?
“那可真叫‘折腾’。”舅舅吐个烟圈,眼神飘到很远,“下班了不回家,猫在暗房里。用的显影液,是自己拿几种废料兑的,比例全靠猜。温度也没个准数,冬天得用温水盆捂着,夏天又怕它过热。失败了多少回?记不清喽。洗出来的片子,不是偏红得像火烧云,就是泛蓝像中了毒,还有一次,整卷出来的人脸都是绿的,可把大家笑坏了。”
但就在这反复的、近乎徒劳的“折腾”里,偶尔,真的会有那么一两张,色彩突然对了。不是商店里买来的那种标准、鲜亮的颜色,而是一种……怎么说呢,带着点毛糙,有点意外,却又特别真实的色调。舅舅说,那张“留念”照里,工装上的蓝色,其实有点灰扑扑的,天空也不够蔚蓝,但那种由一堆“废”物,经过自己双手“做”出来的、能被“受”用的成果,带来的快乐,是啥也换不来的。
我听着,忽然觉得手里这张轻飘飘的照片,有了分量。它记录的,哪里仅仅是一次春游合影呢?它封存的,是一段对于“奂费做受”的时光。这个词,笨拙,生造,语法不通,却像一块活化石,精准地砸中了那个年代某种普通人的精神内核——一种在匮乏中,依然执着于创造和体验的生命力。资源是“费”的,方法是“做”的,目的,是为了那份实实在在能握在手里的“受”用感,是那份“成了!”的惊喜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我们太擅长“获取”了。指尖一点,想要的颜色、画面、体验,排着队涌到眼前。一切都那么标准,便捷,完美。我们很少再需要去“奂”,去“费”力地转换;也几乎不必亲自动手去“做”;至于“受”,也常常在信息的洪流里,变得浮光掠影,来不及咀嚼就滑向下一个。
我好像有点明白,为什么舅舅摩挲那张照片时,眼神会那么柔和。他们那个“奂费做受”的过程,本身就像一种显影。在黑暗中,凭借一点微光和对结果的模糊想象,把看不见的潜影,一点点、耐心地“做”成看得见的画面。这过程里耗费的时间、经历的失败、投入的心血,最终都成了影像的一部分,让它独一无二。
合上相册,那个生造的、别扭的词,却在我脑子里扎了根。它像个来自过去的提醒,在一切唾手可得的今天,或许我们偶尔也需要一点“奂费做受”的精神。不是要回到匮乏,而是能在满当当的拥有里,依然珍视那种通过自己双手一点点“做”出来、能真切“受”用的踏实与快乐。哪怕只是做一道复杂的菜,种一盆从种子开始的花,或者,耐心地听完一个老人讲完他那个用词“错误”的故事。
那张“奂费做受片”,我小心地夹回了原处。它就该待在那本旧相册里,带着它独有的、有点偏色的影像,和那个不通顺却闪闪发光的标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