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上面慢慢摇
坐在上面慢慢摇
老家的院子里,有把竹椅。不是那种精致的躺椅,就是简简单单的靠背椅,竹子被岁月磨得油亮,坐上去会发出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像是它跟你打了个招呼。小时候,我最爱干的事,就是爬上去,然后,慢慢地摇。
说是摇,其实椅子腿儿是扎扎实实杵在地上的。怎么摇呢?你得用脚后跟点着地,轻轻一蹬,身子就带着椅子前倾那么一点点,再借着劲儿回来。这一前一后,幅度不大,节奏全由自己掌握。就这么一来一回的,时间好像就慢下来了。
夏天的傍晚,这么摇着,能看见天边的云从金黄变成绯红,最后沉入墨蓝。手里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,赶蚊子是次要的,主要是听着那风声,和着竹椅的“吱呀”,心里头那些毛躁的、乱糟糟的东西,好像也跟着这节奏,被一点点摇匀了,摇散了。那时候脑子里想什么呢?可能什么都没想,就盯着墙角一株狗尾巴草出神;也可能天马行空,想着明天要去哪里摸鱼,后山的桑葚是不是又熟了。这种漫无目的的“摇”,成了一种最朴素的放空。
后来长大了,离了家,坐过各种各样的椅子。办公室的人体工学椅能调高度和腰靠,咖啡馆的沙发柔软得能陷进去,高铁和飞机上的座椅力求让你在奔波中稍得安适。它们都很好,很符合人体曲线,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少了那点“吱呀”的声响,少了那种需要用一点巧劲、自己掌控节奏的参与感,更少了那种一摇起来,就仿佛能与周遭宁静时光融为一体的氛围。
那把竹椅,和那种“慢慢摇”的状态,成了一个对于生活质感的隐喻。它提醒我,速度不是唯一的追求。我们被日子推着,总是急着赶路,急着完成,急着得到答案。可有些东西,快了就没了味道。就像泡一壶茶,大火滚水冲下去,茶叶是舒展了,但那股子需要温度和时间慢慢浸润出来的香气,可能就打了折扣。生活里许多细微的体会,亲友间琐碎的闲聊,甚至是一个人独处时内心的梳理,都需要那么一点“慢摇”的工夫,才能沉淀下来,品出真味。
前些日子回去,发现那把竹椅还在老地方。我拂了拂灰,坐上去。熟悉的“吱呀”声响起,我脚后跟轻轻一点,身子便带着椅子,悠悠地晃了起来。霎时间,耳边城市的车马喧嚣似乎都退得很远。目光所及,是院子里母亲种的那几盆茉莉,开得正好,暗香一阵阵的,随着这摇晃的节奏,一丝丝地沁过来。心里的某个角落,忽然就踏实了,安稳了。
这种“慢摇”,说到底,是一种主动的选择。选择在飞奔的世界里,给自己一个缓冲的角落。不是停下,而是换一种节奏前行。它关乎一种生活的韵律,一种不依赖于外界刺激,从简单重复的动作里就能获得的安心与愉悦。身体的轻微晃动,仿佛是一个温柔的锚点,把飘忽的思绪和焦躁的情绪都稳稳地定在了当下。
也许,我们都需要找到自己心里的那把“竹椅”。它可能是一种习惯,一个爱好,一段旋律,或者仅仅是每天留给自己的十分钟。坐在上面,慢慢地摇一摇。让风穿过思绪,让光洒在肩上,在这一摇一晃之间,把紧绷的日子,摇得松快些,柔软些。生活这台大戏总是锣鼓喧天,但偶尔,我们也得听一听那背景音里,细微而永恒的“吱呀”声,那是属于自己的,宁静的节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