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影虎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17:13:41 来源:原创内容

四影虎

老陈头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眼睛眯成一条缝,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山脊。我凑过去,递了根纸烟,他摆摆手,用烟杆指了指山的方向:“瞧见没?那山里头,住着‘四影虎’。”

我来了兴趣,在他旁边的石墩上坐下。四影虎?这名字听着就透着一股子玄乎。老陈头吐出一口浓烟,慢悠悠开了腔。他说,那不是真老虎,是山里的一种说法。一座山,随着日头走,能投下四种截然不同的影子——晨影清冷,午影敦实,暮影绵长,夜影呢?夜影就活了,像是山自己生出的魂,在黑夜里缓缓挪动。老人们说,这四种影子聚了灵性,就成了“虎”,守着山的气脉。

“早些年,有愣头青不信邪。”老陈头敲敲烟灰,“非赶着夜影时辰进山捡菌子,说是那时候的松茸最肥。结果怎么着?在山坳里转了一宿,听见身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,像闷雷滚过草皮,可举着火把,啥也瞧不见。天亮被人发现时,人瘫在溪边,手里死死攥着几朵菌子,嘴里只反复叨咕:‘影子……影子压过来了……’打那以后,再没人敢小看这‘四影’的规矩。”

我听得入神,山里竟藏着这样的门道。老陈头接着说,这四影虎,其实就是山的气象。晨影属木,清冽带着生机,这时候上山,心思透亮;午影属火,热烈而分明,适合劳作;暮影属金,收敛着光芒,是归家的信号;而那夜影,属水,深沉莫测,是山自己休息、吞吐元气的时候,人就得避让。“这不是迷信,”他正色道,“这是老辈人和山处出来的默契,一种生态智慧。啥时辰干啥事,得顺着山的脾气来。”

他的话让我想起城里那些不分昼夜的忙碌,我们似乎早就忘了自然也有它的呼吸和节奏。老陈头站起身,拍了拍裤腿上的土:“现在搞旅游,路修进去了,灯亮起来了。好些年轻人觉得,山就是山,二十四小时一个样。可有一年夏天,暴风雨冲垮了一段新修的观景台,巧不巧,正好是夜里施工队赶工的那段。老人们私下都说,那是惊了夜的影,山不乐意了。”

我跟着他往村里走,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沉默的山峦。夕阳西下,长长的暮影正从山脚蔓延开来,温柔地覆盖住田野和村庄,果然有一种安详的催促感。我突然觉得,这“四影虎”或许真是一种守护,一种用最朴素的方式提醒着人们界限的存在。它不是张牙舞爪的猛兽,而是一种自然韵律,一套无声的法则。

晚上躺在老陈头家客房的土炕上,窗外的山漆黑一片,融入更黑的夜空。我仔细去听,除了风声虫鸣,似乎真有某种庞大而均匀的吐纳,在黑暗深处一起一伏。那不是声音,是一种感觉,仿佛整座山就是一个沉睡的活物。我有点明白了老陈头的敬畏。我们总想征服、照亮、利用一切,却很少学会在恰当的时候,保持沉默和距离。

第二天清晨,我特意早起。东边天才刚鱼肚白,山体呈现出一种青灰色的、清晰的轮廓,晨影如薄纱,清冷干净。几个早起的村民已经扛着锄头往梯田去了。他们不需要钟表,山的影子就是最准的刻度。这种与山川同步的生活节律,在城里早已失传。我们看时间,看的是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,与日出月落毫无关联。

离开村子时,老陈头送我到村口。“看懂了?”他问。我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看懂了些皮毛,但那种深植于泥土和光阴里的感知,怕是需要一辈子去浸染。车开出去很远,我还能在后视镜里看见那山的轮廓,它静静地卧在那里,随着光线的流转,悄然变换着它的影。那四只无形的“虎”,依旧忠诚地巡守着属于它们的古老疆域,而懂得它们的人,正越来越少。或许,真正的奥秘从来不在惊悚的故事里,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光影交替中,等着那些愿意停下脚步、侧耳倾听的人去发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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