拔萝卜又喊又哭
拔萝卜又喊又哭
你说这事儿怪不怪?拔个萝卜,能闹出这么大动静。我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,可没少见识这场面。田埂边,菜地里,小娃娃撅着屁股,两只小手死死攥着萝卜缨子,脸憋得通红,嘴里“嘿哟嘿哟”地使劲,拔着拔着,“哇”一声就哭开了。大人呢,就在旁边笑,也不急着帮忙,有时候还跟着喊两嗓子助威:“加把劲!快出来啦!”
这光景,现在城里怕是见不着了。萝卜嘛,超市里干干净净,码得整整齐齐,叶子早没了,根须也修剪得利索,像个规规矩矩的工业品。你拎回家,它就是个菜。可你要是在地里亲手拔过,你就知道,那绝不只是个菜。
那是一场小小的、认真的战争。你的对手,是脚下那片沉默又倔强的土地。萝卜长在地里,你以为抓住叶子一扯就完事?那可大错特错。好的萝卜,扎得深,吃得饱土里的力气,胖墩墩的身子紧紧抱着周围的泥土,像舍不得离开娘怀的胖娃娃。你一开始使的劲,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,萝卜晃两下,嘲弄似的,纹丝不动。
这时候,“喊”就来了。不是乱喊,是运足了气,从丹田里顶上来的一声“嘿——!”这声喊,是给自己鼓劲,也是向土地宣告:我可要动真格的了!力气顺着胳膊、腰杆,灌到手上,脚底板死死蹬着地,身子往后仰。你能感觉到那股对抗,泥土细微的碎裂声,根须被慢慢拉长的紧绷感。这过程里,没有技巧,全是拙劲;没有取巧,全是实打实的角力。
可角力总有僵持的时候。你用尽了力气,萝卜却好像又往下缩了一寸。手滑了,劲儿泄了,一股委屈猛地就冲上了鼻尖。为什么我这么用力了,它还不动?为什么大人能轻松拔起来,我就不行?这委屈里,掺着不服,混着疲惫,最后化成了那声“哭”。这哭,不是认输,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,是力量遇到顽固障碍时,一种最直白的呐喊。
你发现没有,这“又喊又哭”里,藏着一个我们如今挺稀罕的东西——心无旁骛。孩子的全副精神,都拴在那根萝卜上。他的喜,他的怒,他的急,他的盼,都赤裸裸的,没有一点掩饰。目标简单极了:就是要把它拔出来。这过程里,没有杂念,没有分散注意力的屏幕,没有想着拔不出来会丢脸。就是人和土地,人和那个具体的果实,最原始的交锋。
等到终于,“噗”的一声闷响,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,萝卜破土而出。因为用力过猛,常常会一屁股坐在地上。可哪还顾得上疼啊!举着那个沾满泥、须子还带着碎土的胜利果实,眼泪还没干呢,笑容早就咧到耳朵根了。那种喜悦,是爆棚的,是带着泥土腥味的,是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成就感。这一刻,刚才所有的喊和哭,都成了这喜悦最生动的铺垫。
我们长大后,好像很少再这样“又喊又哭”地去做一件事了。我们的目标变得复杂,过程讲究策略和效率,情绪也得管理得妥帖。遇到“拔不动”的难关,第一反应可能是绕着走,或者找个工具,甚至干脆放弃,换一个。我们失去了那种对着一个简单目标,使尽全身蛮力、允许情绪肆意奔流的痛快。
有时候我觉得,心里头就得憋着股“拔萝卜”的劲儿。认准了的事,管它多难,先“喊”出来,把决心亮出来,然后扎稳脚步,用上所有的力气去“拔”。允许自己累,允许自己因为僵持而烦躁、甚至想哭,这都不丢人。重要的是,别轻易松手。那种与困难直接较劲的触感,那种突破临界点后的豁然开朗,是任何轻易得来的东西都无法比拟的。
外婆那时候看我拔萝卜,总笑着说:“人呐,就得像这萝卜,在土里吃够苦,扎稳根,长得才实在。”现在想想,拔萝卜的人,又何尝不是呢?那份扎根生活的实在感,不就是在这一下下的较劲、一声声的喊、一场场的哭和笑里,慢慢长出来的吗?
所以啊,别笑话那些在地里为了个萝卜又喊又哭的孩子。他们正在上着一堂最生动的课。这课的名字,就叫真实的滋味。这滋味,是泥土的腥,是汗水的咸,是眼泪的涩,也是成功那一刻,从心底泛上来的,清澈的甜。这滋味,隔着塑料包装和玻璃屏幕,是永远也尝不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