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风流史小说
民国风流史小说
要说这上海滩的夜,从来就不是黑透的。霓虹灯的光晕混着留声机里的靡靡之音,把整条霞飞路都泡得有些微醺。百乐门的旋转门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,转进去的是形形色色的面孔,转出来的,可就不一定是谁的故事了。
我们的故事,就从这扇门后说起。台上歌女正唱着《夜来香》,嗓音甜得能掐出蜜,眼波却像带着钩子,漫不经心地扫过台下。角落里坐着位穿灰色长衫的先生,戴一副金丝眼镜,正慢条斯理地搅动杯里的咖啡。他叫沉墨白,报馆的主笔,笔下文章犀利,此刻却像个最安静的看客。可偏偏那歌女的目光,就像黏在了他身上似的。
这可不是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。沉墨白心里明镜似的,他知道这歌女,或者说,知道她背后的名头——“夜莺”。这代号在某个圈子里响当当,专为那些不愿露面的人物传递要命的讯息。他今天来,等的就是一句接头暗语。果然,一曲终了,“夜莺”袅袅婷婷地走过来,俯身替他点烟,香气袭来时,一句极轻的话飘进他耳朵:“明早九点,老城隍庙的春风茶楼,有人想读读您上礼拜那篇对于铁路的‘风月评论’。”
“风月评论”是他们这行的黑话,指的便是那些夹在香艳小说段落里的机密情报。沉墨白点点头,没说话,只看着烟头的红光明明灭灭。这十里洋场,风流是真风流,暗涌也是真暗涌。多少人假借着舞步与酒杯,在暗影里交换着足以翻天覆地的秘密。
第二天,茶楼人声鼎沸。沉墨白在二楼雅座,对面坐着个穿西装、油头粉面的小开,玩着手里镶宝石的打火机,聊的尽是股票和跑马。可桌底下,一个薄薄的胶卷,已经悄无声息地递了过来。这里面,是半张沪上守备军的布防图。沉墨白面不改色地收起,心里却沉了沉。这活儿越来越烫手了。
走出茶楼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他想起昨晚“夜莺”唱歌时的眼神,那里面除了任务,好像还有点别的,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寻。这行当里,最怕的就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。他摇摇头,想把那抹眼神甩出去。就在这时,街对面古董店的橱窗反射出一道迅疾的人影——他被盯上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,沉墨白像个真正的风流文人一样,出入书画雅集、电影首映,甚至陪着某位部长的姨太太听了好几出全本的《游园惊梦》。他把胶卷藏在一方仿制的古砚里,那砚台正大光明地摆在他的书桌上,任谁来,都只觉得是沉主笔附庸风雅的摆设。真正的风流,是胆色,更是把惊涛骇浪都过成日常闲情的本事。
交接的前一夜,暴雨如注。沉墨白接到“夜莺”紧急的暗号,约在码头废弃的第叁号仓库。他犹豫了片刻,还是去了。仓库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,湿气裹着铁锈味。“夜莺”没穿旗袍,一身利落的黑衣,脸上有来不及掩饰的焦急。“我们的人里出了岔子,东西必须立刻转移,走水路。”
话音未落,仓库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呜哩哇啦的呼喝。是巡捕房的人。“夜莺”猛地推了他一把,指向堆满货箱的后窗:“快走!砚台我带出去!”沉墨白看着她,雨夜里,她的眼睛亮得惊人。他没再迟疑,翻身隐入黑暗。身后,传来清脆的枪声,和东西碎裂的声响——不知是灯,还是别的什么。
半个月后,某份外文报纸不起眼的角落,刊登了一则简讯,赞扬了中方在某个谈判中的“未雨绸缪”。又过了几天,百乐门换了新的台柱子,唱得一样好,眼波一样软。只是沉墨白再也没去过。他的书桌上,空了一块,像是少了点什么。有人说,那方砚台,终究是碎了。
偶尔,深夜写稿累了,他推开窗,看着外面依旧璀璨的、虚浮的灯火,会想起那晚仓库里的眼神,和那甜得发腻的《夜来香》。这上海滩的风流账啊,有的写在酒绿灯红的账本上,有的,则写在无人知晓的生死契上,墨迹淡得,风一吹就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