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夜不偷妻
不夜不偷妻
老话说，夜路走多了，总要遇见鬼。这话搁在从前，是说人心虚，怕黑。可如今这世道，灯亮得跟白天似的，鬼倒是少了，人心里的那点“虚”，反倒被照得无处遁形。我说的这个“偷”，不是翻墙越瓦那种，是心里头悄悄溜出去的那点念想。
我家楼下有个烧烤摊，老板是个东北汉子，嗓门大，性子直。他生意总是做到后半夜，烟熏火燎里，看尽人间百态。有一回，我加班到凌晨，下去吃口东西，就见他正跟一个熟客拌嘴。那客人灌多了黄汤，嘴里絮叨着家里的烦闷，说媳妇不懂他，日子过得没滋味。老板一边翻着肉串，一边头也不抬地甩过去一句：“老弟，这大半夜的，不回家睡觉，在这儿烤你的‘心火’呢？火烤大了，家可就凉了。”
这话像颗小石子，噗通一声扔进我心里。可不是嘛，这长夜漫漫，灯火通明，给了人太多不睡觉的理由。手机屏幕亮着，里头花花世界，滑不完的短视频，聊不完的陌生人，买不完的便宜货。手指头一动，心思就飘出去了，飘到千里之外，飘到虚头巴脑的幻象里。身体躺在自家床上，魂儿可能早不知道溜哪儿逛去了。这算不算一种“偷”呢？偷来片刻的刺激，偷来虚幻的慰藉，却把身边实实在在的温暖，给晾在了一边。
我想起邻居王叔。王婶前年病了，行动不便。王叔退休后，就守着她。傍晚总见他扶着王婶在小区里慢慢走，说说话。有天晚上我下楼倒垃圾，看见他家客厅灯还亮着，窗帘没拉严实。瞥见王叔戴着老花镜，就着台灯的光，笨手笨脚地在给王婶剪脚指甲。王婶低着头看他，嘴角弯着。那画面很静，没什么声音，却比任何喧闹都来得有分量。他没有把夜晚“偷”出去，去寻找什么新鲜或解脱，他就是把整个夜晚，都安安稳稳地“存”在了那个有她的灯光里。这大概就是“不偷”的定力。
现在的人，太容易“失守”了。诱惑不在昏暗的小巷里，就在你掌心发亮的屏幕上。它笑眯眯地招手，让你觉得，就看一会儿，就聊一句，就买一件，无伤大雅。可这一会儿又一会儿，就像堤坝上的蚁穴，不知不觉，就把你对眼前生活的专注和耐心，给掏空了。等到回头，可能觉得家里饭菜淡了，身边人话烦了，日子怎么过都提不起劲。其实淡的不是饭菜，是你被外卖重口味养刁的舌头；烦的不是话语，是你被碎片信息塞满、再也静不下来的心。
所以说，“不夜不偷妻”，这五个字嚼着，有股子老派的警醒。它不是说晚上不能出门，也不是把人绑在家里。它说的是一种“心神守一”的状态。夜可以是忙碌的，是安静的，是属于自己的，但那份对伴侣、对家庭的基本责任和心意，不能趁着夜色“偷跑”了。知道哪里是归处，知道谁才是灯火阑珊处该看见的人。这份明白，是喧嚣世界里，一个人能给另一个人的，最扎实的底气。
烧烤摊老板后来跟我说，他见过太多深夜不归，或者人归心不归的客。他说，这日子啊，就像他烤的串，火候太猛了容易焦，就得稳稳地守着，勤翻动着，滋味才能进去，才能烤出那个香。家也一样，你得用神，得花时间“守”着它，火候到了，平淡里自然能咂摸出真滋味来。那些总想着去别处找调味料的人，往往把自家这炉火，都给等灭了。
窗外的城市依然不眠，霓虹闪烁。我关了灯，让黑暗漫进来。这黑暗不再是令人心虚的掩护，反倒成了一层温暖的茧。心思沉甸甸地落回胸腔，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，忽然觉得，这“不偷”的夜晚，如此踏实，如此富有。外面的世界再亮，也亮不过心头这一盏安定的灯。守住了它，大概就守住了生活里，最根本的那点暖和光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