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北北砂之伽罗的欢迎会
北北北砂之伽罗的欢迎会
村子西头的老槐树下,今儿个可热闹了。平日里大家饭后遛弯儿,顶多站那儿聊几句闲天儿,今儿倒好,几张长条木桌一溜排开,桌上摆满了各家凑出来的零嘴儿——王婶炒的南瓜子油亮亮的,李叔家新摘的沙瓤西红柿切成瓣儿,红彤彤地堆在粗瓷碗里。大家伙儿叁叁两两地站着,眼神都往一个方向瞟,带着点儿好奇,也带着点儿暖烘烘的善意。
这是在等伽罗呢。伽罗是谁?说起来,算是咱村儿的新客。她是半个月前,跟着地质勘探队来的,就住在村东头闲置的知青老屋里。这姑娘话不多,皮肤被晒成一种健康的小麦色,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工具包,里头丁零当啷的,全是些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。她每天一大早就出门,往北边那片连绵的砂石地跑,天擦黑了才回来,鞋子里总能倒出半斤沙子。
北边的砂地,我们叫“北砂”。那地方,望过去一片苍黄,除了些低矮的、耐旱的棘草,好像就没什么活物了。老一辈人说,那里除了沙子就是石头,贫瘠得很。可伽罗偏偏对那片“北砂”着了迷。有回我扛着锄头路过,看见她正蹲在地上,拿着个小锤子,对着一块灰扑扑的石头敲敲打打,那神情,专注得好像面前不是石头,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。
“这砂地里,能有啥看头?”我忍不住停下脚步,问了一句。
伽罗抬起头,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的。她没直接回答,反而捡起脚边一块看似普通的褐色石头递给我:“你摸摸看,手感是不是有点特别?”我接过来,糙糙的,沉甸甸的,除了比一般石头光滑些,也没觉出啥。她笑了笑,指着远处起伏的沙丘轮廓线,说:“你看那线条,像不像凝固的波浪?千万年前,这里说不定是一片汪洋呢。每一粒砂子,可能都藏着一段老长老长的故事。”
她这话,让我愣了好一会儿。打小看惯了的荒凉景象,在她嘴里,忽然就蒙上了一层遥远而神秘的色彩。后来,村里渐渐传开了,说这姑娘是个有学问的,专门研究“地质构造”,说咱们脚底下这片看似平凡的土地,其实是一本无字的天书。她呢,就是那个解读天书的人。
所以啊,村里几个热心的老人一合计,说人家姑娘大老远来,风里来沙里去的,为咱这地方操心,咱得表示表示。干脆,办个简单的欢迎会,也不用啥山珍海味,就聚一聚,说说话,让她也感受感受咱这乡土人情的暖意。
正想着,不知谁喊了一嗓子:“来了来了!”
大伙儿一齐望去,只见伽罗还是那身利落的野外作业服,裤脚还沾着点沙土,正从夕阳的方向走来。金色的余晖给她整个人描了道边儿,她看到槐树下这阵仗,明显愣了一下,脚步顿了顿,随即,脸上绽开一个特别干净、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。
“哎哟,伽罗姑娘,快过来坐!”王婶嗓门亮,一把将她拉过来,按在中间的主位上。伽罗的脸有点红,一个劲儿地说“这太隆重了,我都没准备”。
李叔端了碗自家酿的米酒递过去:“啥准备不准备的,到了这儿就是一家人。听他们说,你天天往北砂跑,那可辛苦了,喝口这个,解解乏!”
气氛就这么热络开了。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问她吃得惯不,住得惯不,晚上怕不怕冷。开始伽罗还有些拘谨,回答得简短。直到张老爷子,村里最年长的老人,慢悠悠地问了一句:“姑娘啊,你瞅着咱这北砂,到底有啥名堂?”
这话像是问到了她心坎里。伽罗的眼睛又亮了起来,她放下碗,比划着跟大家讲。她说,那不是一片普通的砂地,那是一个巨大的“地质博物馆”。她发现了一些特殊的岩层序列和沉积构造,这些东西,就像大地留下的密码。
“举个例子,”她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石头,正是那天给我看的那种,“这种岩石的构成,暗示着远古时期这里有过剧烈的‘地质构造’运动。而不同颜色砂层的迭压,可能记录了气候干湿变化的周期。咱们脚下的每一寸,都不是静止的,它们一直在缓慢地‘说话’,只是我们以前没学会听。”
她说得并不深奥,用的都是家常比喻,说岩层像千层饼,断层像大地打了个褶子。大家听得入神,连最调皮的孩子也安静下来。我们忽然觉得,自己住了几辈子的地方,变得陌生而又新奇起来。那片北砂,不再仅仅是荒芜的代名词,它变得厚重,有了深度,仿佛真的能顺着她的话,听到来自时光深处的回响。
晚风轻轻吹过,槐树叶沙沙作响,混着大家的笑语。伽罗脸上的疲惫被一种生动的光彩取代了。这场临时起意的欢迎会,没有横幅,没有演讲稿,只有真诚的关切和一碗碗粗茶淡酒。但它仿佛搭起了一座桥,一头连着我们对故土朴素的爱,另一头,连上了伽罗所看到的、那个充满奥秘和故事的深邃世界。
月亮不知不觉爬上了槐树梢,清辉洒了一地。欢迎会到了尾声,但好像又有什么新的东西,刚刚开始。王婶拉着伽罗的手,叮嘱她明天来家里吃饺子。伽罗用力地点点头,说,她明天还要去北砂,带着今天感受到的这份暖意一起去。她说,解读大地这本书,有了人的温度,读起来味道就更不一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