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开车我和姨妈在车
爸爸开车我和姨妈在车
引擎声嗡嗡地响着，我爸握着方向盘，眼睛盯着前面好像没尽头的柏油路。我坐在后座右边，姨妈挨着我左边，车窗开了条缝，风呼呼地灌进来，带着点儿泥土和青草的味道。这趟车程，说长不长，说短也不短，刚好够把一些平日里攒着的话，慢悠悠地抖落出来。
车里一开始挺安静，只有广播里断断续续的民歌。我爸是个话不多的人，开车时尤其专注，背挺得笔直。姨妈倒是闲不住，先是夸我爸车开得稳，像艘大船，接着就转过头来问我学校里的新鲜事。话题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扯开了，从食堂的饭菜，扯到她年轻时候在乡下插队，走几十里山路去看一场露天电影。
“那时候啊，”姨妈把身子往我这边靠了靠，声音在风里显得有点飘，“路上哪有车，全靠两条腿。心里揣着那点盼头，也就不觉得累了。哪像现在，舒舒服服坐着，窗外的景儿唰唰地往后跑，还没咂摸出味道呢，地方就到了。”
她说这话时，我爸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一眼，没说话，但嘴角好像弯了那么一下。车正好经过一片稻田，黄绿黄绿的，在下午的太阳底下泛着光。我发现，这种移动的密闭空间有种奇怪的魔力，它不像在家里，各忙各的；也不像在街上，人多眼杂。在这儿，叁个人被“框”在一块儿，动弹不得，心思反而活络起来，平时觉得琐碎或不值一提的话，这会儿都能顺着嘴溜出来。
话题不知怎么，就转到了我小时候。姨妈记性真好，连我五岁时为了颗糖哭得震天响，我爸手忙脚乱哄不好的窘样都记得一清二楚。我爸听着，偶尔“嗯”一声，反驳一句“哪有那么夸张”，可那语气里没半点不高兴。我听着那些我几乎没印象的往事，看着前排我爸开始有些灰白的头发茬，心里头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这些细碎的、对于我的历史，原来被他们这样好好地收藏着。
车开始爬坡，引擎声大了些。姨妈说起一件我完全不知道的事：有年冬天我爸厂里忙，回不了家，是她冒着大雪，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我家，给我带了本崭新的连环画，陪了我一整晚。“你爸后来知道了，在电话里半天没吭声，”姨妈笑着说，“月底硬是多塞给我些钱，让我给自己买件厚衣裳。”
车里又静了一会儿。我看着窗外掠过的电线杆和远山，忽然觉得，这车厢像个小小的时光胶囊。它装着此刻的风声、引擎声，也装着那些被旅途摇晃出来的旧时光。我爸依旧没怎么说话，但他打开了音乐，是一首很老的、舒缓的曲子。这大概就是他表达的方式。
路变得平坦了，目的地的小镇轮廓在前方隐隐出现。姨妈有些倦，头轻轻靠着窗沿。我爸降低了车速，开得更平稳了些。这一路上，具体的对话内容，我可能过后会模糊，但那种感觉特别清晰：温暖，踏实，还有点淡淡的、说不出的感慨。
车慢慢停进了镇口的空地。引擎熄火，那嗡嗡的背景音一下子消失了，世界忽然变得格外安静。我们叁个人在车里坐了几秒，好像还没完全从那个移动的、私密的小世界里回过神来。我爸松开安全带，转过头，目光在我和姨妈脸上扫过，说了句：“到了，下车吧。”声音不高，却透着一种完成了一桩重要事情后的松弛。
我推开车门，脚踩在实实在在的地面上。风还是那股味道，但感觉已经不同。回头看看那辆车，它静静地停在那儿，刚刚容纳过一场无声的、对于亲情的小小航行。有些东西，确实是在路上，在你以为只是平淡的陪伴里，悄悄地沉淀了下来，变得沉甸甸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