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邀送货员
特邀送货员
老李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又熨了一遍,领口的线头仔细剪掉。今天这趟活,和往常不太一样。手机屏幕上,那行字他看了好几遍:“特邀送货员:李建国同志。任务:配送特殊关怀包裹至枫林巷17号。”特邀?这词儿挺新鲜。干了二十年快递,风里雨里,还是头一回被这么称呼。
箱子里是什么,他不知道。公司只说,务必亲手交给收件人,最好能聊两句。这要求也怪,平时我们这行,讲究个效率,门一开,包裹一递,“您好签收”,转身就得奔下一家。哪有功夫聊天呢?可这单子,偏偏就强调了这么一句。
枫林巷在老城区,电动车开不进去,得步行。青石板路坑洼不平,两旁的梧桐枝叶密密地遮着天。17号是个老院子,木门上的漆斑斑驳驳。老李敲了门,心里还琢磨着“特邀”这俩字的分量。等了半晌,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,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头,眼神里带着点警惕。
“您好,快递。您是陈婉芳女士吧?”老李把包裹递过去,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柔和些。
老太太接过,看了看单子,却没急着拆。“进来坐吧,小伙子,天热。”她转身往院里走,步子慢,但稳。老李愣了一下,想起那个“聊两句”的要求,抬脚跟了进去。院子不大,收拾得极干净,墙角一丛茉莉开得正香。
老太太拿剪刀拆了包裹。里面不是什么贵重东西,就是几盒老年奶粉,一些常用药,还有一副织了一半的毛线手套。底下压着一张卡片。她戴上老花镜看了,许久没说话,用手指慢慢摩挲着卡片边缘。
“是我女儿。”老太太终于开口,声音平平静静的,“在国外,回不来。尽搞这些名堂。”话虽这么说,她眼里那点笑意却没藏住。老李忽然就明白了,这“特殊关怀包裹”,关怀的到底是什么。他这“特邀送货员”,送的也不只是几件东西。
“您女儿有心了。”老李接话,顺手把桌上一个快掉地上的搪瓷杯往里挪了挪,“现在国外那边,日子也未必好过。”
就这么一句,话匣子打开了。老太太说女儿小时候也爱织手套,总是织得一只大一只小;说这院子里的茉莉,还是女儿上初中那年和她一起种的。老李呢,也没急着走,说起自己跑快递见过的趣事,哪家的小狗总爱追着车跑,哪片小区的桂花开了满街香。他发现自己原来挺能说,平时只是没机会,也没那个心境。
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在石板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。老李第一次觉得,送货这事儿,好像除了速度和准确,还能有点别的。那是一种很踏实的连接,像桥,把包装箱两端的人,轻轻拢到一块儿。他这份看似简单的传递工作,此刻被赋予了不同的意味。
临走时,老太太非要给他塞两个自己种的西红柿。“洗过了,甜。”她站在门口,挥了挥手。老李道了谢,走出巷子。下午的阳光有些晃眼,他回头看了看那扇旧木门,心里某个地方,好像被那茉莉香和西红柿的凉意,轻轻地熨帖了一下。
后来,老李还是那个老李,骑着电动车穿行在大街小巷。但有些东西悄悄变了。遇到独居的老人收件,他会多问一句“东西重不重,我帮您拎进去”;碰到宝妈抱着孩子手忙脚乱,他会等一等,不急那几十秒。他渐渐成了片区里那个“不一样的快递员”。公司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,隔段时间,总会有些标注着“特殊关怀”的包裹,指定让他去送。
这些包裹里的东西,或许并不值钱。有时是一迭照片,有时是几封手写信,有时就是家乡的土产。老李懂得了,他递过去的,往往是一份悬着的心,一份化不开的念想。而他这个“特邀送货员”,成了安放这些情感的,一个最稳妥的驿站。
城市很大,人们很忙。但总有些柔软的东西,需要被看见,被传递。老李觉得,自己脚下那两个车轮,滚过的不仅是柏油马路,还轧过许许多多看不见的线。这些线,连着他,连着那些等待的人,也连着那些在远方牵挂的心。这份工作,好像忽然就有了根,深深地扎进了生活的泥土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