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惫天堂2017
阿惫天堂2017
2017年夏天,我住的那栋老居民楼里,网线总是时好时坏。隔壁邻居阿惫,是个有点神秘的中年男人,他不常出门,门口却总堆着好几个快递箱子。有天晚上,我家的网络又断了,急着重启路由器的我,敲响了他家的门。
门开了条缝,屋里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,蓝幽幽的。“什么事?”他问。我说明来意,他犹豫了一下,侧身让我进去。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阿惫的“天堂”。
屋子不大,陈设简单,但靠墙的那张桌子上,并排摆着叁台显示器,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我根本看不懂。墙角立着个半人高的服务器机箱,嗡嗡作响,闪着绿光。空气里有种电子设备发热后特有的、微焦的味道。他指了指地上一个黑色路由器,“试试这个信号,我改过的。”我手机一连上,满格,速度快得惊人。
“你这……是在搞什么大工程?”我忍不住问。阿惫笑了笑,没直接回答,只是说,这里头有他喜欢的“老东西”。他坐回椅子,点开一个文件夹,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文件。他随手打开一个,是部画质有些粗糙的老电影,片头曲响起时,他眼神都柔和了。
“现在找这些东西,可不容易了。”他喃喃道,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,另一个窗口弹出,像是某个论坛的界面,排版古老,颜色刺眼,但上面讨论得热火朝天。我瞥见一些电影名字、游戏编号,还有人在求什么“存档资源”。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明白了,他这个“天堂”,大概是个存放旧时光的仓库。那些被主流遗忘的影视、游戏、音乐,甚至某个早已停服网络游戏的客户端,都被他像宝贝一样收集、整理,存放在那些嗡嗡作响的硬盘里。
他说,2017年那会儿,很多东西消失得特别快。一个网站,今天还能打开,明天可能就只剩个“404”。一些喜欢的作品,说着说着就下架了,找都找不到。他做这些,开始是出于兴趣,后来像成了习惯,甚至带了点说不清的使命感。他管这叫“数字存档”,说得轻描淡写,但我知道,这活儿费时费力,还没什么实际好处。
“有人需要,”他这么说,“总得有个地方,让这些东西还能被找到。”他服务器里的那个论坛,就是个小小据点。天南海北的人,因为同一个冷门爱好聚在那里,交换着手里仅存的资源碎片,慢慢拼凑出某个作品的完整模样。那种感觉,他说,就像在沙滩上捡拾被潮水冲散的珍珠。
我后来没再好意思去蹭网,但偶尔在楼道遇见,会聊上两句。他提到过几次“资源归档”的麻烦,版本混乱,文件损坏,还要核对信息。他也抱怨过硬盘总是不够用,电费有点吃不消。但说起最近又复原了一部老动画的国语配音版,语气里的高兴藏都藏不住。
再后来,我搬离了那栋楼。走之前,我去跟他道别。他屋里还是老样子,机器嗡嗡响。我忽然想,在这个一切都在飞速更新、遗忘变得无比容易的时代,阿惫那个燥热嘈杂的小屋,或许真的算是个“天堂”。一个由执拗、怀旧和比特洪流构筑的,属于过去时光的避难所。那里没有算法推荐,只有主动的寻找;没有即时的热度,只有缓慢的沉淀。
我不知道他的“天堂”现在是否还在运转。但我想,总得有人记得,并且留下来,打捞那些沉没的数据。那些被阿惫们小心翼翼保存下来的“数字遗产”,或许才是互联网记忆最真实的底稿。它们静默地躺在硬盘的某个角落,等待着某个需要的人,在某一天,再次点亮屏幕上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