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内留香金银花
菊内留香金银花
老家的院子角上，总爬着一片金银花。每年春末夏初，那藤蔓便热热闹闹地缠满了篱笆，开出成簇的花来。起初是银白，几天后转成金黄，新旧花朵交错着，便有了这个名字。但最妙的，是那股子香气——不似桂花那般甜腻袭人，也不像梅花那样清冷孤高。它是带着点草叶气的、凉丝丝的香，风一过，满院子都是，能钻进人的衣衫缝里，久久不散。母亲总说，这香能留在衣裳上，也能留在日子里。
小时候不懂，只觉得花好看。常和小伙伴摘了那细长的花筒，吸底端那一点蜜，清甜里带着微苦。祖母见了也不骂，只是笑眯眯地拿个竹篮过来，挑那些将开未开的花骨朵，轻轻摘下来，摊在堂屋的竹席上阴干。阳光透过木格窗，细细地照在那些小花上，满屋子便都是那股子收敛了的、更沉静的香。我问祖母晒这做啥，她捏起几朵放进粗瓷碗，冲上滚水：“留着，清热去火的。心里燥了，喝点它，人就舒坦了。”
后来离家读书、工作，满世界跑，见识了各色名花异草。玫瑰娇艳，百合高雅，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城市的空气里，混杂着太多气味，反而让人怀念起那种简单干净的植物香气。有一年夏天，工作忙得焦头烂额，心里像憋着一团火，嘴角都起了泡。去药店，坐堂的老先生看了看舌苔，没开苦药，只说：“去买点金银花，泡水当茶喝吧。”
我依言照做。当热水注入杯中，看着那干枯的花蕾在水中缓缓舒展，重新变得莹白或金黄，一缕熟悉的、带着记忆的香气袅袅升起时，我忽然就怔住了。那股凉润的、带着山野气的味道，瞬间就把我从钢筋水泥的丛林里，拉回了老家那个飘着花香的午后。说来也怪，连着喝了几日，嘴上的泡消了，连心里那股无名火，也似乎被这清幽的香气安抚了下去。
这或许就是植物能量最朴素的样子吧。它不张扬，不强势，只是安静地在那里，等着你需要的时候，用它积攒的日月风露，给你一点清凉的慰藉。金银花这种自然馈赠，千百年来就是这么融入寻常百姓家的。它不像那些需要精心伺候的名贵花草，给它一面墙、一段篱笆，甚至一堆乱石，它都能生机勃勃地长起来，开出自己的花，散出自己的香。这香气，是能真正留在生活里、留在身体里的。
前两年，我把老家的院子稍稍整理了一下，特意在墙角又种上了几株金银花苗。母亲电话里笑我，说这花野着呢，不用特意种，自己就会发得遍地都是。果然，不过两年工夫，它又郁郁葱葱地爬满了一片。春天我回去，正赶上花开，我便学着祖母的样子，采了一些花蕾，小心地晾晒。过程里，心是静的，手指沾染的香气，久久不散。
如今我的书桌上，常备着一小罐自己晒的金银花。写东西写得烦闷时，泡上一杯，看花朵沉浮，香气氤氲。这香气仿佛有种魔力，能让人从眼前的纷扰中暂时抽离，想起泥土、想起阳光、想起慢悠悠的旧时光。它提醒我，再忙碌的日子，也该给自己留一点呼吸的缝隙，让自然那份最本真的滋养，缓缓流入身体。
所以你看，这看似平常的小花，它的好，是需要慢下来才能体会的。它的香，不只停留在盛开的那一季，更在于晒干后，在滚水中重生时释放的全部生命精华。这份自然馈赠的珍贵，不在于价格，而在于它陪伴的时光，和它融入日常的那种熨帖。菊何止在东篱，香亦不只在枝头。能让这花香留在杯里，留在日子里，或许才是真正懂得了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