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久少女
久久少女
巷子口那家老裁缝铺,木门推开时总“吱呀”一声响,像一声长长的、带着倦意的叹息。王婆婆就坐在那片昏黄的光晕里,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,手里捏着根细针,线头在她指尖一捻,便服服帖帖地穿了过去。她的动作不快,甚至可以说得上慢,一针,一线,拉紧,抚平。布料在她手里,仿佛有了呼吸的节奏。
我常去看她。倒不是要做什么衣裳,就是觉得坐在那旧门槛上,看光影在她银发上缓缓移动,心里头那些毛躁的、乱窜的念头,就能不知不觉地沉静下来。这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世界里,她那方寸之地,时间仿佛被那“吱呀”一声门响拖住了脚,走得格外绵长。
“急什么呢?”她有时会抬头,从镜框上方看我一眼,手里活计不停,“你看这针脚,得密,得匀,急吼吼地赶,线就歪了,衣服穿在身上不服帖,心里头更硌得慌。”她说的“服帖”,我后来才慢慢咂摸出点味道。那不只是布料贴着皮肤的舒服,更是一种东西做好了、做扎实了之后,从内里透出来的妥帖与安稳。
王婆婆有一件“宝贝”,收在一只老樟木箱子的最底层。那天下午,她难得地歇了工,颤巍巍地取出来给我看。是一件旗袍,月白色的底子,上面疏疏落落绣着几枝兰草。颜色旧了,却旧得温润,像一块被岁月掌心捂暖了的玉。她轻轻抚过那些丝线:“这是我十六岁时,给自己做的嫁衣裳。样子是偷偷看画报想的,料子攒了整整两年,绣这些叶子,一片就得耗上大半天。”
我试着想象,一个旧时代的少女,如何在油灯下,怀着怎样的心事,将那些青葱的岁月,一针一线地绣进沉默的布里。那过程必定是寂寞的,缓慢的,没有半点立等可取的欢愉。可正是这份“缓慢的专注”,让这件衣裳穿越了将近一个世纪的烟尘,依然散发着一种沉静的光泽。它让我忽然想到,我们如今似乎习惯了追逐那些立刻就能到手的“闪耀”,却很少再肯花时间,去酝酿一份能穿透时光的“光泽”。那种光泽,是急火快炒不出来的,非得文火慢炖,让心思一点点沁进去才行。
王婆婆没念过多少书,讲不出大道理。但她用一辈子,在诠释一种“生活的沉浸”。沉浸在一针一线里,沉浸在对一尺一寸布料的斟酌里。她的世界很小,小到只有一张裁衣板,一把剪刀,几卷线轴;可又似乎很大,大到能装下四季光阴,能沉淀出少女时代那份“久久”的心意。这份心意,历经风雨,未曾褪色,反而在时光里酿出了更醇厚的味道。
离开裁缝铺时,夕阳把巷子染成了暖金色。我又听见身后传来那声熟悉的、悠长的“吱呀”。回头望去,王婆婆瘦小的身影又嵌回了那片光晕中,继续着她那套慢了半拍的动作。我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。在这个崇尚倍速的时代,或许我们都该在心里,留一道这样的“木门”,允许自己偶尔“吱呀”一声慢下来。去专注地做一件看似无用却让自己心安的事,去酝酿一份不急于求成的深情。那份从专注与耐心里生长出来的力量,那份“久久”的意味,或许才是对抗时光流逝最温柔,也最坚韧的方式。
风起了,吹动巷角一丛无人打理的野花,它们摇摇晃晃,却开得自在坦然。我想,真正的“久久”,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——不喧哗,自有声;不匆忙,却深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