护士门
护士门
那扇门,是白色的,很普通。就在走廊尽头,静悄悄的。每天经过它无数次,推车、送药、换点滴,脚步匆匆。可你知道吗?有时候,门里门外,是两个世界。
我值夜班的时候,特别喜欢凌晨叁四点的医院。喧嚣沉淀下去,只剩下仪器的滴滴声,均匀的呼吸声,还有我自己轻轻的脚步声。这时候,那扇门后的故事,才慢慢浮上来。不是鬼故事,是人的故事。
记得有一次,门里住着一位老先生,胃癌晚期。话不多,总是看着窗外。他老伴每天来,也不多话,就是给他擦擦手,整理一下床头柜。有天夜里,老先生突然按铃,我进去。他没要止痛药,只是指着那扇关着的病房门,对我说:“姑娘,这门……白天开着的时候,我能看见走廊那头窗户的光。现在关了,黑漆漆的。”
我愣了一下,走过去,把门轻轻打开一条缝。走廊尽头那扇窗,正好映着对面楼的一点灯光,微弱,但确实亮着。老先生看着那点亮光,点了点头,慢慢合上眼。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,那扇门对他来说,不是隔开病房和走廊的边界,是他和这个世界最后一点联系的通道。门开条缝,光就能进来。
你看,在我们护士眼里,“门”这个字,分量太重了。它不仅是物理上的门,更多时候,它是一种界限,一种守护,一种进退之间的抉择。这就是我今天想聊的第一个关键词:生命通道。那扇门,对病人来说,是希望进出的通道;对我们而言,是责任开始和结束的标志。
还有一回,门里是个出了车祸的年轻人,情绪暴躁,不肯配合治疗。家属在门外抹眼泪,他在门里摔东西。我进去给他打针,他红着眼冲我吼。我没躲,等他吼完了,才慢慢说:“你这门开着,你妈就在外面听着呢。你每摔一下,她那心就跟被针扎似的。要不,我先帮你把门关上?你冲我来,比冲着你妈强。”
他愣住了,看着那扇敞开的门,突然就没了声音。后来他安静接受治疗,恢复得很快。出院那天,他特意走到护士站,有点不好意思,说:“谢谢啊,姐。那天……门的事。”你看,有时候,关上一扇门,不是隔绝,反而是给门内的人一个宣泄的安全空间,给门外的人片刻喘息。这扇门,调节着情感的浓度。
说到这儿,就得提另一个核心词了:情感缓冲。医院里悲欢太密集了,这扇薄薄的门,像个调节阀。门内,可能是得知坏消息后压抑的哭声;门外,家属需要擦干眼泪,整理表情,重新积攒力量。我们护士,常常就是那个轻轻带上或者打开这扇门的人,我们得感受门两边不同的温度。
最让我难忘的,是一次急救。病人推进那扇门,我们立刻进入另一种状态。所有操作快、准、稳,话语简洁。那扇门把外面的焦急、恐慌暂时隔开,里面是一个为生命争分夺秒的战场。门内是我们的专业战场,门外是家属的祈祷之地。那一刻,专业守护这四个字,沉甸甸地压在肩上。门,成了两个空间最清晰的界定。
当然,这扇门也有温暖的时候。产妇病房的门,常常是半掩着的。里面是初生婴儿细细的啼哭,门外是爸爸们伸着脖子,又想看又不敢进的模样。我们会笑着把门开大点:“进来吧,轻点儿。”看着一家人围着小生命,那扇门就完全没了隔阂的意义,只剩下满满的喜悦要溢出来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我们在这无数的门之间穿梭。门开了,是关切地走入一个需要帮助的生命;门关了,是小心翼翼地维护一份尊严和安宁。我们的手,推开关上这些门无数次,手掌记得每一扇门把手的温度,凉的,温的,甚至因为紧张而沾满汗渍的。
所以啊,如果你问我,护士眼里最重要的是什么?我可能不会马上说出什么大道理。但我一定会想起那一扇扇白色的、普通的门。门里门外,是人间的脆弱与坚韧,是生命的无常与顽强。而我们,就是那些站在门边,知道何时该进、何时该退,何时该让光透进来,何时该让眼泪独自流淌的人。这门里的学问,够我们学一辈子,做一辈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