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那东西又大又长
爷爷那东西又大又长
小时候,我家老屋的堂屋里,常年横着一样物件。那东西,就靠在东墙根下,蒙着层洗得发白的蓝布,可那轮廓,还是藏不住——又大,又长。
爷爷不让碰。他说,那是老伙计,有脾气。我好奇心重啊,趁他午后打盹,蹑手蹑脚溜过去,捏住蓝布一角,猛地一掀!嚯,灰尘在光柱里跳舞,底下露出的,是一根深褐色的扁担。真的,就是一根再寻常不过的杉木扁担,两头被岁月磨得油亮,中间挂绳的地方,深深凹下去两道印子。
我有点失望。这算什么宝贝?爷爷醒了,也不骂我,只是走过来,用他那树皮似的手,慢慢抚过扁担。“傻小子,”他笑了,“你看它现在哑巴似的躺着,当年,它可是会唱歌的。”
唱歌?扁担怎么会唱歌?爷爷坐下,把我揽到身边,话匣子就打开了。他说,这根扁担,跟了他叁十多年。年轻那会儿,公社挑河工,他挑着两百来斤的泥土,从河底往岸上走,坡度陡,担子沉,压得人骨头嘎吱响。那时候,这扁担就在他肩上,“哎呦——嘿呦——”地跟着号子一起哼,那不是唱歌是啥?是生活的喘息,是力气的呐喊。
后来,日子好了些,它又换了活计。春天挑秧苗,青翠的秧把子,在两头滴着水;秋天挑谷子,金黄的稻穗,沉甸甸地压弯了扁担。它一头挑着晨曦,一头挑着晚霞,把田埂都磨平了。爷爷说,最重的一回,不是挑东西,是奶奶生病那次,他连夜挑着奶奶去镇上的医院。十几里山路,漆黑一片,他只觉得肩上的扁担,一头是滚烫的人,一头是揪着的心。那晚,扁担静默无声,可他心里听见它在嘶吼。
我这才仔细看那扁担。它真大啊,宽宽的,厚厚的,不是现在小摊上那些轻飘飘的竹片子。它真长啊,躺在那儿,几乎占了小半面墙。那深褐色,不是漆,是汗,是雨,是日头,一层层沁进去的。那两道凹痕,是爷爷的肩膀,一年年、一天天刻下的印章。
“现在用不上喽。”爷爷叹口气,又有点得意,“收割机突突几下,顶我当年挑好几天。送货有叁轮车,嘀嘀一声就跑老远。”这根曾经养活一大家子的扁担,就这么“退休”了,成了堂屋里一个沉默的摆设。
可我知道,它没真的“退休”。去年老屋翻修房梁,需要一根又直又结实的木头做支撑,爸在屋里转悠半天,最后目光落在这根扁担上。爷爷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扁担被取下来,顶在了最关键的位置上,稳稳的,就像当年在爷爷肩上一样。
我忽然就懂了。爷爷那又大又长的扁担,哪里只是一件农具。它是一个时代的脊梁,硬生生把苦难和希望,一肩挑起。它不说话,可它身上每一道纹路,都写满了故事。它现在闲在那儿,可那份“扎实”,那份“担当”,早就随着爷爷的汗水,渗进了我们家的地基里。
如今,我也有了自己的“担子”,压在肩上,有时也觉得沉。可每当我回老屋,看见堂屋墙根那静静躺着的、又大又长的影子,心里反而就踏实了。它好像在说:怕什么,挑起来,走稳了。路,都是这么一步一步,担出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