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色的岳母
好色的岳母
我这岳母,打从我进他们家门那天起,就是个“特别”的存在。不是说她不好,她待人热情,手脚麻利,把家里收拾得锃亮。可就是有一点,街坊邻居提起来,眼神里都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,背地里给她起了个外号,叫“老来俏”。
她今年六十有二了,可你看她那打扮。头发是定期去理发店染烫的,栗棕色带点卷,穿衣服从来不是灰扑扑的老年装。上个月居然买了件桃红色的针织开衫,配着条白色裤子,往公园里一站,跟那些遛鸟的大爷们聊得风生水起。我媳妇总嘀咕:“妈,您这穿得是不是太艳了点?”岳母眼皮一翻:“艳什么艳?人活着就得有个精神气儿!心里亮堂,穿什么都好看。”
我起初不太理解,觉得老人家嘛,朴实点好。直到那回社区办交谊舞比赛。好家伙,岳母可是找到舞台了。她拉着隔壁楼刚退休的老王当舞伴,天天在小区广场练。华尔兹、探戈,那身段扭得,我都怕老王的老腰受不了。比赛那天,她穿了条藏蓝色的连衣裙,领口别了个亮闪闪的胸针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音乐一起,她眼神都不一样了,那股子专注和投入,整个人好像在发光。
比赛得了二等奖,她捧着奖状回来,高兴得跟孩子似的。那天晚上,她多喝了两杯,话匣子也打开了。她看着窗外,慢慢地说:“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‘好色’?爱打扮,爱热闹,不像个老太太。”我和媳妇都没接话。她笑了笑:“我年轻那会儿,家里穷,衣服都是捡姐姐的穿,灰的蓝的,一片黯淡。后来忙着工作,忙着带孩子,更没心思拾掇自己。这一辈子,好像从来没为自己‘鲜亮’地活过。”
她抿了口酒,继续道:“现在日子好了,时间也有了。我就想啊,这世界五颜六色的,多好看。我把自己收拾得利索点、精神点,看着镜子里的人,我自己高兴。这颜色穿在身上,是给我自己看的,是告诉我自己,日子还美着呢。” 她顿了顿,“这‘好色’啊,不是别的,是稀罕这热热闹闹的生活气儿。”
我这才恍然大悟。岳母的“好色”,哪里是轻浮,那分明是一种旺盛的、不肯妥协的生活热情。是对黯淡过往的一种补偿,更是对当下时光的紧紧把握。她热衷于尝试各种鲜艳的色彩,其实是在努力涂抹自己生命的画布,不让它暮气沉沉。
自打那次聊天之后,我再看她那些“出格”的打扮,感觉全变了。那桃红柳绿,是她生命力的外溢。她张罗着去老年大学学摄影,拍花拍草拍夕阳,说要把这些颜色都留下来。她张罗着家里换窗帘,扔掉用了十几年的暗沉绒布,换上米白色带浅黄小花的,阳光一照,满屋子都暖洋洋的。
有一回,我和媳妇闹了点小矛盾,心里憋着气。岳母瞧出来了,什么也没说。第二天周末,她非拉着我俩去郊外爬山。爬到半山腰,累得气喘吁吁,眼前豁然开朗,大片大片的映山红,像火一样烧满了半个山坡。岳母站在那儿,指着那一片绚烂,对我说:“瞧瞧,日子就像这山景,有时候觉得累,觉得难,可爬上来,总有好看的在等着。心里头,自己得先有一片颜色。”
我看着她被山风吹得微红的脸颊,和眼里映着的漫山遍野的红,忽然就明白了。她的“好色”,是一种通透的生活智慧。人生步入秋季,或许更需要这些鲜明的色彩来抵御萧瑟,来宣示生命依然饱满、依然滚烫。她不是在追求浮浅的漂亮,她是在认真经营自己人生的“晚年美学”,活得浓郁,活得尽兴。
如今,我再听到邻居开玩笑地说“你家那好色的岳母又穿新衣裳啦”,我会笑着点点头,心里补上一句:“是啊,她心里头,春天还没过完呢。”这份对生活赤诚的“好色”,或许才是抵御岁月漫长,最生动、最有效的那抹亮色。家里的氛围,似乎也因她这份“好色”,不知不觉间,变得明快了许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