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一级黄
特一级黄
老张蹲在自家茶园边上,捏起一撮刚炒好的茶叶,凑到鼻尖深深一嗅。那眉头先是紧锁,像在琢磨什么天大的事儿,半晌,才缓缓舒展开,嘴角漾出点笑纹来。“成了,”他自言自语,“是那个味儿,透亮,有劲儿。”
他说的“成了”,指的就是手里这“特一级黄”。这称呼,外行人听着可能有点懵。茶叶分等级不稀奇,可这“黄”字,在这儿不是颜色,是个顶要紧的“身份”。咱们这片山场,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,茶树里藏着些极难得的“黄魁”品种,不是满山遍野都有的。它的芽头,在特定时节、特定光照下,会泛出一种润泽的、活生生的金黄,不是枯黄,是像蜜蜡,像秋收时饱满的谷粒那种黄。
这“黄”,就是这片土地的脾气,是风土最直白的语言。你得懂它,等它,急不来。早了,青气太重,压不住;晚了,那口鲜灵劲儿就溜走了,成了普通的醇厚。老张说,这就好比跟一个脾气顶真的老友打交道,得顺着毛捋,得在它最想舒展的时候,轻轻把它请下来。
所以啊,这“特一级”,不光是外形匀整、没有碎末那么简单。它核心的“辨识度”,全在这“黄”字蕴含的风味里。那是种什么感觉呢?头道水下去,香气不是“冲”出来的,是“漾”开的。盖碗一揭,一股子熟果的甜香混着幽幽的花蜜感,稳稳地托着,不飘。喝到嘴里,第一感觉是顺,滑溜溜的,像上好的绸缎拂过舌尖。接着,喉头那里会泛起一丝清凉的、类似甘草的回甘,很持久,让你忍不住咂摸咂摸嘴,想找出这滋味的源头。
这口感的形成,离不开老张他们近乎执拗的“笨功夫”。肥料?只用发酵好的菜籽饼和山上的腐殖土。除虫?靠的是引些鸟雀来安家,茶园里种上些驱虫的香草,搞一套自己的小生态。最关键的杀青和闷黄,火候全凭老师傅一双手在热锅上的感知,眼睛盯着叶子颜色每一丝细微的变化。机器当然快,但做出来的“黄”,他们说,是“死黄”,没有活气儿。
现在市面上名头响亮的茶太多了,包装一个比一个精贵,故事一个讲得比一个玄乎。可老张他们聊起自家的“特一级黄”,反倒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传奇。他们更愿意跟你说,去年春天雨水如何,哪片坡地的茶芽发得晚了两天,今年炒制时,南风天比往年潮,他们是怎么调整火力的。这些琐碎细节,堆迭起来,才成了杯中这一口清晰的、有来处的味道。
喝茶的人,端起这杯“特一级黄”,或许不会立刻想到这么多。但那份从舌尖到喉咙,再缓缓蔓延到胸腔的妥帖与通透,那种香气滋味在口腔里层迭铺展的扎实感,会让人不自觉地静下来。它不刺激,不霸道,只是从容地把它经历过的阳光、山雾、春风,还有制茶人手心那份耐心的温度,平和地铺陈给你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风土”吧,看不见摸不着,却真真切切地,能被你的身体记住。
茶汤渐渐凉了,杯底还留着清雅的冷香。老张又续上热水,看着金黄的叶底在杯中重新舒展开,慢慢地说:“这东西啊,急不得,也假不了。是啥样,就是啥样。”这话,说的像是茶,又好像不只是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