涩涩五月天
涩涩五月天
五月一到，那股子味儿就来了。不是花香，也不是雨后的泥土味儿，该怎么形容呢？像青杏子擦破皮时渗出的那股汁水气，涩涩的，有点冲鼻子，却又让人忍不住想多闻几下。这大概就是“青涩”最贴切的滋味了吧。空气里飘着的柳絮，也跟这感觉差不多，挠得人心头痒痒的，想抓住点什么，摊开手，又空空如也。
这天气也怪得很。太阳明晃晃地照着，晒得人颈后发烫，可一阵风过来，又带着未褪尽的凉，钻进衬衫袖子里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。这不冷不热、不明不暗的劲儿，可不就像人年轻时候的某个阶段么？什么都懂一点，又好像什么都不真懂；心里揣着股热气，想往外冒，临到嘴边，又觉得不好意思，生生给咽了回去。那股子憋着的、发酵着的劲儿，可不就是“涩”的。
我忽然想起念书那会儿。也是这样的五月，下午的课总是特别难熬。窗外的梧桐叶子油亮亮的，风吹过，哗啦啦地响成一片绿色的海。心思早就跟着那声音飘出去了，飘到操场，飘到小卖部冰柜里冒着冷气的汽水上，飘到隔壁班那个总爱穿白裙子的女孩走过的走廊。老师讲什么，一个字也听不进去，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，鼓鼓的，又无处安放。那大概就是青春特有的“悸动”吧，混着汗水、习题册和若有若无的憧憬，妥妥的一杯五月特饮，初尝微甜，回味全是涩。
现在呢，好像不太一样了。五月的阳光依旧，可人却像是从舞台中央退到了观众席。看着街上的少男少女，穿着清爽的夏装，笑得没心没肺，你会觉得那光亮有点晃眼。不是嫉妒，更像是一种……遥远的对照。自己身上那份“涩”，好像被日子磨得起了包浆，变成了一种更沉静的东西。是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，闻到的隐约栀子花香；是忽然听到一首老歌，心头那一下莫名的停顿；是计划了许久的旅行，终于在这个不忙不闲的五月成行，却发现心情比风景更值得咂摸。
这五月的“涩”，说到底，是种生长的滋味。植物在疯长，从嫩绿转向深绿，那股子生猛的、不管不顾的生命力，本身就带着摩擦的声响。人呢，也在长。不是身体，是心里那些枝枝蔓蔓的想法，是面对生活这棵大树时，一次次试探性的攀爬。会碰壁，会滑下来，手心磨得火辣辣的，这就是“成长”的代价，也是它的滋味。它不让你太舒服，总提醒着你，有些过程，没法跳过。
傍晚时分，我喜欢在小区附近走走。围墙边的蔷薇开得正盛，热热闹闹地挤成一团，颜色浓得化不开。凑近了看，花瓣边缘有些已经微微卷曲，颜色也从绯红褪成了一种更沉稳的玫紫。这大概就是它们最盛大的时刻了，再过些日子，便会凋落。但这“盛”与“将衰”之间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。就像这五月，站在春的尾巴上，一只脚已经试探着要迈进夏的门槛。它知道自己最饱满，也预见了即将到来的流逝。这份自知，让它的绚烂里，也掺进了一丝冷静的、涩涩的底味。
晚上起风了，带来远处隐约的雷声。空气里的潮湿更重了，那股青涩的气味仿佛被水汽晕开，弥漫得到处都是。我关上半扇窗，留一半给夜风。忽然觉得，能品出这五月的“涩”，或许是件幸事。它让你知道，感官还没麻木，心里还能为这点季节的、时光的微妙滋味而轻轻一动。这滋味不甜腻，不苦涩，就那么清清淡淡地梗在那里，让你想起一些事，又放下一些事，然后，静静地等着第一场夏雨落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