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湿了,同桌还在搓
都湿了,同桌还在搓
下午最后一节课，窗外的天阴沉得像是快滴下墨来。教室里闷得很，头顶的老式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，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。我正盯着黑板上的公式发愣，鼻尖忽然一凉。
“啪嗒。”又是一滴。我下意识摸了摸额头，湿的。抬头一看，好嘛，头顶那块米黄色的天花板，正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，像朵不断膨胀的乌云。雨水正顺着墙皮剥落的地方，不紧不慢地渗下来。我赶紧把桌上的练习册往旁边挪了挪，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李伟。
“喂，漏水了。”
李伟“嗯”了一声，头都没抬。他手里攥着块橡皮，正对着数学卷子的一角，死命地搓着。那劲儿头，好像要把卷子搓出个洞来。橡皮屑卷成灰黑色的小条，沾在他手指头上，他也浑然不觉。
雨渐渐大起来，敲打着玻璃窗，哗哗作响。教室里起了点小小的骚动，靠窗的同学忙着关窗，靠我这边的，都抬头瞅着那块越来越大的“乌云”。只有李伟，跟入了定似的。他的世界好像就剩下了那道题，和那块快磨没了的橡皮。我能听见那“沙沙”的声音，固执地，一遍又一遍，混在雨声里。
我看着他那个样子，忽然有点走神。想起刚上高一那会儿，李伟可不是这样的。那时候他坐我旁边，是个话篓子，自习课总忍不住要扯点闲篇，踢球输了能念叨好几天。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？好像就是那次期中考试之后吧。他数学考砸了，一个人在座位上坐了一下午，没说话。打那以后，他课间也不怎么出去疯了，就捧着本书，或是像现在这样，跟一道题较劲。
“滋啦——”一声轻微的、布料撕裂般的声音。我回过神，发现是他用力过猛，卷子那一角真的被搓破了。他动作顿了一下，盯着那个小破口，看了足足有叁四秒。然后，他放下橡皮，从笔袋里翻出透明胶带，剪下一小条，仔仔细细地把破口贴好，抚平。接着，又拿起了橡皮。
我忽然觉得，他搓的好像不是那道解不出的题。他是在跟什么东西别扭着，较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。可能是那次失败，可能是对下次考试的担心，也可能就是青春里某种无处安放的烦躁。那块橡皮，成了他唯一的出口。这份近乎笨拙的执着，让我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。
讲台上，老师提高了音量，试图压过雨声。我把注意力拉回黑板，但眼角的余光里，全是李伟那重复的动作。他的侧脸绷得有点紧，嘴唇抿着，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，和这潮湿的空气混在一起。
天花板的水渍，不知不觉已经蔓延到桌子中间了。我桌上摊开的笔记本边缘，也染上了一抹深灰。我干脆把本子合上，塞进抽屉。算了，由它去吧。有些事，就像这漏进来的雨水，你挡不住，只能等它自己停。而有些事，就像同桌手里那道题，明明看着都“透”了，路好像就在眼前，可就是差那么一点，捅不破。那份较真，旁人看着急，当局者却只能自己一遍遍去“搓”，去试，直到灵光一闪，或者精疲力尽。
下课铃终于响了，尖锐地刺破教室的沉闷。老师匆匆布置了作业，同学们收拾书包的声响稀里哗啦地响起来。雨好像也小了些。
李伟长长地吐了口气，肩膀塌了下来。他放下橡皮，那橡皮已经小得可怜。他盯着卷子，那道题旁边，写满了他密密麻麻的演算，还有被他搓得发毛、又用胶带贴好的痕迹。他看了一会儿，忽然拿起笔，在旁边飞快地写了几行字。然后，他把卷子折好，塞进书包。
“走了。”他站起身，对我说。脸上那层紧绷的东西不见了，虽然也没笑，但看着松快了些。
“题……解出来了？”我一边收拾一边问。
“没。”他摇摇头，拎起书包甩到肩上，“但好像知道卡在哪儿了。明天再试试。”
我们随着人流走出教室。走廊里湿漉漉的，满是鞋底带进来的水印。我回头看了一眼我们的座位，那片水渍在空荡荡的桌面上，显得格外清晰。而李伟刚才坐的地方，桌面上干干净净，只有一小撮还没来得及抹掉的、灰黑色的橡皮屑，静静地待在那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