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爷爷和媳妇》6中文
《爷爷和媳妇》6
老张头蹲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，手里的烟卷明明灭灭。儿媳妇小慧在厨房窗口瞧见了，心里头叹了口气。这老爷子，又跟自己较劲呢。打从上周那事儿过后，屋里头的气氛就跟这入秋的天气似的，凉飕飕的。
要说那事儿，其实不大。小慧在网上给公公买了件厚实的羊绒衫，牌子货，打折下来也不便宜。她满心欢喜地拿给老爷子，谁承想老张头接过去，摸了摸料子，眉头就皱成了疙瘩。“花这冤枉钱干啥？”他嗓门有点高，“我们那时候，一件棉袄穿十年。这薄溜溜的，中看不中用！”小慧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了，解释的话堵在嗓子眼，最后默默回了自己屋。那件羊绒衫，被老爷子整整齐齐迭好，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柜子上，像件供品，谁也没再动。
小慧不是那种娇气的城里姑娘，嫁过来五年，知道公公是苦出身，节俭惯了。早些年婆婆走得早，老爷子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儿子拉扯大，不容易。可有时候，这份过头的节俭，像堵无形的墙。她记得刚过门那会儿，家里灯泡坏了，老爷子宁可点蜡烛，也舍不得换个新的，说还能“将就”。最后还是她看不过去，偷偷买了换上。这类小事，攒多了，心里头就有点不是滋味。她觉得，自己掏心掏肺对老人家好，怎么好像总隔着点什么，使不上劲。
儿子大军这两天出差，电话里听出点苗头，劝她：“爸就那脾气，一辈子了，你别往心里去。”小慧嘴上应着，心里却琢磨开了。她想起自己娘家爸，也倔，但爱喝两口，一壶酒下肚，啥话都往外掏。可公公呢？不抽烟不喝酒，唯一的爱好就是傍晚去河边遛弯，看人下棋，能看一钟头，自己却从不伸手。
这天下午，小慧收拾屋子，在老爷子床底下发现个旧铁皮盒子。本来没想动，可盒子没盖严，露出里面泛黄的一角。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轻轻打开了。里头没啥金银财宝，是厚厚一沓汇款单存根，收件人地址都是一个偏远的山区小学。最早的一张，日期竟然是二十多年前。还有几张老照片，是年轻时的公公和一群山里孩子的合影，他笑得那么开怀，是小慧从未见过的模样。照片背后，有行褪了色的钢笔字：“给孩子们买书，值。”
小慧蹲在那儿，看了好久。窗外的光斜斜照进来，灰尘在光柱里轻轻打着旋儿。她心里头那点委屈，忽然就被这束光照得透亮，又慢慢化开了。她好像一下子碰触到了老爷子心里那块最柔软、也最坚硬的地方。他的节省，对自己近乎苛刻，原来是把所有的丰盈，都悄悄寄给了远方那些需要“书本”的角落。他拒绝那件羊绒衫，或许不是拒绝她的好意，而是拒绝一种他已经习惯了的、对自己“奢侈”的方式。
晚上吃饭，小慧像往常一样摆好碗筷。老张头坐下，看了看桌上的菜，清炒山药，红烧豆腐，都是他牙口能对付的。他动了几筷子，忽然清了清嗓子，眼睛没看小慧，盯着那盘豆腐说：“那衣裳……料子挺好。就是……就是我穿惯了旧的，新的硌得慌。”话说得别别扭扭，像从石头缝里挤出来。
小慧夹了块豆腐放到他碗里，声音轻轻的：“爸，我知道了。那衣服我处理，您别惦记。倒是天凉了，我看您那件旧夹棉袄袖口有点磨了，我针线还行，今晚给您缝两针，保准看不出来。”她没说“我帮你买新的”，也没提那个铁盒子。有些“理解”，不需要说破，它会在生活的针脚里，慢慢透出暖意。
老张头扒饭的动作顿了顿，从喉咙里“嗯”了一声，头埋得更低了些。但小慧看见，他夹菜的手，似乎比平时稳当了不少。窗外的柿子树，叶子快落光了，可枝头那几个熟透的柿子，却红彤彤的，在暮色里挂着，像小小的、温暖的灯笼。
日子好像还跟以前一样，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。那件羊绒衫，小慧后来真的退了。她用退回来的钱，买了一整套适合孩子看的课外书，寄到了那个山区小学的地址。汇款人姓名那里，她端端正正写上了老张头的名字。这个秘密，她打算暂时留着，或许等到某个合适的傍晚，再当作一个平常的话题，慢慢讲给院子里那个倔老头听。毕竟，亲情这东西，有时候需要点迂回战术，直来直去反而撞南墙。而理解，往往就藏在你愿意多看一眼的，那些沉默的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