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右手扶着灶台
妈妈右手扶着灶台
我推开门的时候,就看到她站在那儿。厨房的灯有些暗,黄黄的光晕笼着她半个身子。妈妈右手扶着灶台,左手在围裙上慢慢擦着,水珠顺着指尖滴下来。灶上炖着汤,咕嘟咕嘟的,白气一缕缕往上冒,把她花白的鬓角都熏得有些潮湿了。
“回来啦?”她侧过头,声音和锅里汤的滚动声混在一起,温温的,“饭马上就好。”
我应了一声,放下包。这个姿势我太熟悉了,熟悉到好像成了这个家背景的一部分。从我记事起,那方小小的灶台,就像是她的瞭望塔,也是她的港湾。小时候,我够不着台面,只看见她的右手按在边缘,指节微微用力,身体轻轻晃着,是在切菜,或是在翻炒。那手背上的筋脉,随着动作若隐若现。
后来我长高了,能看到台面了。那右手扶着的地方,瓷砖的缝隙里,浸着洗不掉的油烟火色。她的手指短粗,不再光滑,虎口处有硬硬的茧。就是这双手,在这方寸之间,变出过无数顿简单却熨帖的饭菜。清晨的粥,深夜的面,考试前的两个煎蛋,离家时硬塞进行李的、用油纸包好的烙饼。味道未必惊艳,但那种扎实的温暖,是别处寻不来的。
有一年冬天,她病了,不重,但得卧床几天。厨房冷锅冷灶。父亲和我手忙脚乱,不是咸了就是糊了。我跑去她屋里,她正睡着,右手露在被子外面,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曲着,像是还在握着锅铲。那一刻我心里忽然空了一大块。原来那个让我觉得永远稳固、永远有热饭吃的世界,它的支点,或许就是妈妈那只扶着灶台的、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手。
“站着发什么呆?”她的声音把我拉回来。汤已经关了火,她正用那只右手,颤巍巍地去端厚重的砂锅。我赶紧两步跨过去接过来。
“我来我来,烫。”
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,收了回去,又在围裙上擦了擦。“老了,力气不如从前了。”她笑了笑,有些讪讪的。我这才仔细看,那只手背上的斑点,好像又深了一些,关节处也显得更突出了。
吃饭的时候,我们聊些家常。她说隔壁谁家搬走了,菜市场的豆腐又涨了五毛。我讲些工作上的趣事。灯光下,她的右手安静地搁在桌上,那道年轻时被热油溅到留下的小疤,依旧清晰。我突然想,这双手,究竟在这灶台边支撑了多少个日夜呢?
它揉过发硬的面团,擦过我哭花的脸,在深夜为我缝过扣子,也在我远行时,在车窗下久久地挥动。所有的操劳,所有的守望,似乎都沉淀在这只手上,最后化成了那个最寻常不过的动作——右手扶着灶台,稳住自己的身体,也稳住了我们这个小家摇晃的时光。
碗筷收拾停当,她又站回水池边。我走过去,挨着她。水流哗哗,我洗,她清。偶尔胳膊碰到一起,温温热热的。洗好了,她习惯性地,又伸出右手,扶了扶灶台的边沿,像是完成一个仪式。然后转过身,厨房的灯光在她身后,给她周身勾了道淡淡的金边。
“去歇着吧。”她说。
我点点头,没动。就想这么再看一会儿。看我的妈妈,和她那只扶着灶台的、了不起的右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