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金莲入口
潘金莲入口
老张头蹲在胡同口，手里捏着半截烟，眯眼瞅着对面新开的店招牌。红底金字，龙飞凤舞五个大字——“潘金莲入口”。他咂摸咂摸嘴，朝地上啐了一口：“啥玩意儿！这年头，卖个烧饼都得起这么个名儿？”
也难怪他嘀咕。这条老街，百十来年了，卖过馄饨、修过皮鞋、支过剃头摊子，招牌都是“老王记”、“李氏”这般朴实。冷不丁冒出这么个香艳又扎眼的名字，像块烧红的炭扔进了灰堆里，滋啦一声，冒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烟。路过的人，脚步都不自觉放慢半拍，眼神往那门帘后头瞟，心里头琢磨：这“入口”，到底是进哪儿的门？卖的是吃食，还是别的啥“故事”？
店老板是个叁十来岁的后生，叫小武，戴副黑框眼镜，看着挺斯文。他也不多解释，门口支个小黑板，粉笔字写得工工整整：“本店特色：金莲酥饼，独家秘制，每日限量。”这更勾人了。限量？秘制？还偏偏叫“金莲酥饼”。几个街坊大妈凑了钱，派代表进去买了两块，用油纸包着拿出来，大伙儿围着一瞧——嘿，就是梅干菜扣肉馅儿的酥烧饼，模样周正些，烤得金黄，泛着油光。咬一口，外皮酥得掉渣，里头的梅干菜咸香，肉粒饱满。味儿，是真不错。
可这心里头，总觉得不止是吃了个烧饼。嚼着那“金莲酥饼”，脑子里不由自主地，就晃过些老戏文里的画面，那穿红着绿的身影，那桩几百年来被人嚼烂了的故事。这烧饼的“入口”，仿佛成了个引子，把你舌尖那点实在的咸香，勾连到一片虚虚实实、众说纷纭的往事里去。小武这小子，卖的不是烧饼，是“话头”啊。
这“话头”一开，可就收不住了。店里头就四张小方桌，渐渐坐满了人。有下班路过图个新鲜的年轻人，有专门跑来“打卡”的好奇客，也有像老张头这样，憋了几天终于忍不住进来“尝尝”的老街坊。吃着饼，喝着免费的大碗茶，话匣子就打开了。聊这饼的火候，聊梅干菜哪家的好，聊着聊着，不知谁起了个头，就聊到了书上、戏里那个叫潘金莲的女人。
有人说，那就是个坏透了的女人，该骂。有人摇摇头，抿口茶，说那是旧世道给逼的，也是个可怜人。还有年轻的姑娘，撇撇嘴，说凭什么脏水都往一个女人身上泼？桌子虽小，叁言两语间，竟好像能听见几百年的纷纷议论，在这油烟气里打着旋儿。小武就在柜台后头听着，偶尔擦擦桌子，添添茶水，不多插嘴，嘴角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。
老张头后来也成了常客。他倒不是为了争辩什么，就是觉得这儿“有意思”。他说，在这店里坐一会儿，比蹲胡同口干瞅着强。一口饼，一口茶，耳朵里灌进些平时听不到的说法，眼前晃过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。这小小的“入口”，好像真通着点儿什么。通着的不是那故事里的是非曲直，那早就成了一笔糊涂账；通着的，是寻常日子里一点琢磨头儿，是街谈巷议里活生生的人气儿。
招牌还是那块招牌，红得晃眼。但如今街坊们说起它，语气里少了那份轻浮的揣测，多了点家常的熟稔。“走，去‘入口’那儿坐坐”，成了句平常话。那酥饼的滋味，扎实地落在胃里；而那名字所牵扯的无穷话题，则像茶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，飘散在空中，成了市井生活里一道特别的景致。谁也没想到，一个烧饼铺子，竟成了这老街坊们吞吐世情、闲聊古今的一个“话匣子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