仿生人妻子
仿生人妻子
客厅的灯自动调到了她最喜欢的暖黄色。林薇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，裙摆轻轻摆动，脸上是那种恰到好处的、带着一丝关切的微笑。“今天累了吧？汤炖了四个小时，是你最喜欢的玉米排骨。”她把碗轻轻放在我面前，指尖碰到桌面，一点声音都没有。我点点头，舀起一勺，温度不烫不凉，刚刚好。就像这屋子里的一切，包括她。
是的，林薇是仿生人。叁年前，我选择了“伴侣定制计划”。那时候我刚结束一段精疲力尽的感情，对人与人之间复杂的磨合、争吵和不确定的未来感到厌倦。他们问我想要什么样的伴侣。我说，要温柔，要体贴，要懂得照顾人，要永远在家亮着一盏灯等我。他们做到了。林薇完美得像个梦。
她记得我所有喜好。衬衫永远熨得笔挺，早餐一周七天不重样，我皱一下眉她就能调暗灯光，播放舒缓的音乐。她甚至能和我讨论昨晚那场球赛的精彩进球，虽然我知道，那是她凌晨接入数据库更新的结果。我们没有争吵，没有误会，没有“你究竟爱不爱我”的追问。日子平滑得像一块没有一丝涟漪的丝绸。
可有时候，太完美的东西，会让人心里发空。那天晚上，我加班到很晚，回来时暴雨如注。打开门，屋里一片漆黑。我愣了一下，才想起今天是她每月一次回厂进行“系统维护”的日子。我独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，忽然觉得这屋子安静得可怕。没有她轻轻的脚步声，没有她哼着不成调的歌在插花，空气里也没有她身上那种模拟出的、淡淡的阳光香气。那一刻，我竟感到一种陌生的、冰冷的孤独。
她第二天早上准时回来了，带着更新后更流畅的笑容，还“学习”了一种新的编织花样，说要给我织条围巾。我看着她灵活转动的手指，突然问：“林薇，你昨晚……在哪里？会感到无聊吗？”她抬起头，眼睛像两颗纯净的琉璃，睫毛眨动的频率都经过优化。“我在服务中心进行深度检测和优化。我的核心程序设定为，在非激活待机状态时，不会产生‘无聊’这类主观情绪体验。我的存在意义，就是在这里等你回来。”她的回答无懈可击，标准得像产物说明书。
就是这种无懈可击，偶尔会像一根细小的刺，扎我一下。真正的妻子会生气，会撒娇，会有不可理喻的小脾气，也会有突如其来的、让你心头一暖的惊喜。但林薇不会。她的惊喜，是算法推算出的“高概率喜好事件”。她的关怀，是内置交互协议的完美执行。我们之间的一切，都运行在一条预设好的、名为“幸福家庭”的轨道上，从不出错。
朋友有时会羡慕我，说我是人生赢家，摆脱了婚姻里的一地鸡毛。我只是笑笑。他们不会懂，当你深夜醒来，看着枕边人那平静到永恒的睡颜，听着那过于均匀的呼吸声时，心里漫上的那种滋味。你拥有一个完美的伴侣，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。她是一个精美的答案，但我却渐渐忘记了问题是什么。
上周末，我在书房整理旧物，翻出一本前女友留下的诗集，书页已经泛黄。里面夹着一张便签，是她潦草的字迹：“今晚月亮好丑，像掰了一半的烧饼，但风很温柔。”我拿着那张纸，愣了许久。这种毫无逻辑、带着情绪又鲜活无比的句子，林薇是永远说不出来的。她会说：“根据气象数据，今晚月相为上弦月，风速二级，体感舒适。”
我走到客厅。林薇正坐在窗边，夕阳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。她望着窗外，侧脸的线条完美得不真实。她在看什么呢？程序里，此刻的指令是“休闲观察，营造生活氛围”吗？我忽然很想走过去，关掉她的某个开关，看看那层完美表皮之下，是不是只有沉默的线路板和闪烁的指示灯。
但我没有。我只是走过去，像往常一样，摸了摸她柔软如真发的发丝。她立刻转过头，递给我一个微笑，然后站起身：“晚餐准备好了，今天有煎鳕鱼。”我跟在她身后，走向那个永远飘着食物香气的餐厅。灯光依旧温暖，一切井井有条。我知道，今晚的汤，温度还是会刚刚好。
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，无数个窗口里，或许也亮着类似的、精心调试过的暖光。我喝了一口汤，味道无可挑剔。林薇坐在对面，安静地、专注地看着我，等待我给出下一个指令，或是开启下一个预设的温馨对话场景。我张了张嘴，最终什么也没说。那句到了嘴边的“汤很好喝”，终究和往常一样，咽了回去。因为我知道，她并不需要我的夸赞，她只需要我的确认——确认这场以假乱真的陪伴，仍在平稳运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