癸司暴雨夜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3:30:37 来源:原创内容

癸司暴雨夜

老张把最后一口烟吸到滤嘴,火星子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,猛地亮了一下,随即就被斜刮进来的雨摁灭了。他啐了一口,骂了句这鬼天气。窗外的天,黑得跟泼了墨似的,雨水不是在下,是在砸,噼里啪啦地打在值班室的铁皮屋顶上,那动静,活像有无数只手在头顶上疯敲。这雨,从傍晚开始,就带着一股子不讲理的蛮劲。

这里是癸司仓库,在城郊接合部,一条老路走到头就是。我?我是来替表哥顶一晚上班的,他吃坏了肚子,疼得直不起腰。这地方,白天就够冷清的,到了这种天气,更是静得让人心里发毛。除了雨声,就只剩远处偶尔滚过的闷雷,轰隆隆的,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云层里翻身。

“这雨邪性,”老张把烟屁股精准地弹进门口的积水里,发出“滋”一声短促的哀鸣,“看这架势,怕是镇子东头的老河道又要涨水。”他是这里的老人,看门看了十几年,脸上每一道褶子里,都藏着这仓库的陈年旧事。我点点头,没接话,眼睛盯着窗外那片被雨水彻底糊住的黑暗。心里却想着,这班顶得真不是时候。

仓库里堆的,听说大多是些旧机械零件,还有些不知哪年哪月的档案箱,空气里总浮着一股铁锈和旧纸混合的、潮乎乎的味道。值夜班其实没什么事,就是隔两叁个钟头,拎着那把沉甸甸的老式手电筒,沿着仓库外墙溜达一圈,看看门锁,看看窗户。可今晚,这例行公事变得格外艰难。

那点光

挨到快午夜,雨丝毫没有喘气的意思。老张裹着军大衣,歪在破藤椅里,似乎睡着了。我得去巡一圈。套上雨披,一头扎进雨幕里。那手电的光,在这暴雨夜里,简直弱得像风里的烛火,只能照出眼前几步路,光柱里全是疯狂舞动的、白亮的雨线。水已经漫过了脚踝,每走一步,都感到淤泥那种令人不快的吸吮感。

就在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仓库西侧,那个背风的角落时,手电的光晃了一下。我好像看见,靠墙根的那排排水铁栅栏旁边,有什么东西,被水流冲得动了一下。不是树叶,那影子……有点沉。我心里一咯噔。这鬼地方,还能有什么?该不会是……

我蹲下身,也顾不上脏,用手电直接抵近去照。雨水混着泥汤,不停地往栅栏里灌。那东西卡在两根生锈的铁条之间,黑乎乎的。我用脚拨弄了一下,挺沉。不是动物,是个方正的物件。费了点劲,把它勾了出来,是个密封得很严实的铁皮盒子,巴掌大小,上面糊满了泥,但边角看着还挺完整,没怎么锈蚀。

这东西哪来的?雨水从上游冲下来的?可这附近,除了这仓库,就是野地。我捏着这冰冷的铁盒,心里头那点不安,像这雨水一样,慢慢渗开。老张说过,这仓库,有些年头了。

回到值班室,老张已经醒了,正就着搪瓷缸子喝热水。我把铁盒放在桌上,抹了把脸上的雨水。他瞅了一眼,没立刻说话,端着缸子,又慢悠悠喝了一口。屋外的雨,还在拼命敲打,那声音,听得人心里烦乱。

“从哪儿捡的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有点哑。

“西头排水口,卡栅栏上了。”

他放下缸子,把盒子拿过去,用抹布擦了擦泥。盒子表面露出一些模糊的刻痕,像字,又像符号,看不真切。没有锁眼,严丝合缝,像个实心疙瘩。老张的手指在那刻痕上摩挲了几下,眼神有点飘,好像在看盒子,又好像在看很多年以前的东西。

“搁这儿吧,”他把盒子推回桌子中间,“这雨啊,有时候冲下来的,不光是泥巴石头。”这话说得没头没尾。我看着他重新点起一支烟,烟雾缭绕里,侧脸显得格外沉默。我没再问,只觉得这铁盒子放在桌上,莫名地让这间燥热潮湿的值班室,温度好像降下去几分。

后半夜,雨势渐渐收了威风,从砸变成了落,声音也清晰起来,滴滴答答,敲着不同的东西,发出不同的响动。我和老张都没再睡,也没怎么说话。那铁盒子就静静待在桌上,像个不该出现的标点,硬生生点进了这个暴雨夜。

天快亮的时候,雨终于停了。东边云层裂开一道缝,透出些惨白的光。积水还没退,到处都亮晃晃的,映着天光。仓库院子里那几棵老树,叶子被打得七零八落,看着有些狼狈,但也透着一股子暴雨洗净后的、疲惫的清新。

老张站起来,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,看看窗外,又看看桌上那个铁盒子。“我收着吧,”他说,语气平常得像在说收好一把钥匙,“有些东西,出来了,就不好再随便扔回去了。”他拿起盒子,随手放进了墙角那个掉了漆的铁柜里,咔哒一声上了锁。

我表哥捂着肚子赶来接班时,天已大亮。一切如常,好像昨晚那场泼天的暴雨,只是一个过于吵闹的梦。只有地上未干的湿痕,空气里浓重的水汽,还有我裤脚上怎么也没拍干净的泥点子,证明有些事情确实发生过。

我离开癸司仓库时,回头看了一眼。那座灰扑扑的建筑,在晨光里安静地趴着,所有的门,所有的窗,都关得好好的。老张蹲在门口,又在点他那早起的烟。那个铁盒子,那个暴雨夜冲出来的秘密,就被锁进了角落的铁柜,和铁锈、旧纸,以及漫长岁月的气息,待在一起。或许,它本来就应该在那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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