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和公爹如如
晚上和公爹如如
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，暑气却还黏在空气里。我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进客厅，公爹正戴着老花镜，就着台灯的光翻一本旧相册。风扇摇头晃脑，把灯光吹得微微摇曳。
“爸，吃点西瓜解解暑。”我把玻璃碗放在茶几上。他抬起头，眼镜滑到鼻尖，眼里有种说不清的恍惚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他手指轻轻点着相册里一张泛黄的照片。那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，站在老式自行车旁笑，车篮里装着几本厚书。“这是如如年轻时候。”他说这话时，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。
我愣了下。如如是婆婆的小名，走了快叁年了。公爹很少主动提起。
他摘了眼镜，用衣角慢慢擦拭镜片。“那时候啊，我总在图书馆后门等她下班。她推着车出来，车铃叮铃铃响，我就知道是她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飘向窗外黑沉沉的夜，“有回下雨，她没带伞，我把外套顶在两人头上跑。她说我笨，说两个人挤一件外套，不如一个人淋得少。”
我静静听着，西瓜的甜味在空气里漫开。这些细节，我从没听过。
“后来呢？”我忍不住问。
“后来？”公爹笑了，眼角的皱纹堆迭起来，“后来她就说，你这人虽然笨，心倒是实在。”他拿起一块西瓜，却没吃，“日子啊，就是这么过的。吵过，恼过，也为鸡毛蒜皮红过脸。可晚上一起散步的习惯，雷打不动走了四十多年。”
他忽然看向我：“你们年轻人，现在讲究什么...情感表达？我们那会儿不会说这些。但她胃不好，我每天早晨温着一碗粥；我怕冷，她年年入秋就织新毛衣。这算不算...”他似乎在找一个词，“算不算日子里的甜？”
风扇又转过来，吹动了相册的页角。我忽然明白，他今晚不是在怀念，是在把最珍贵的东西，轻轻放到我能看见的地方。
“上个月整理柜子，”公爹接着说，手指摩挲着相册边缘，“找到她给我织的第一条围巾，针脚歪歪扭扭的。我当时还笑她，她说‘嫌丑你别戴’。可那年冬天，我天天戴着。”他摇摇头，笑意里有些湿润的东西，“人这一辈子，轰轰烈烈是故事，平平静静是日子。能守着同一个日子过几十年，就是福气。”
夜深了。公爹合上相册，动作很慢，像完成一个仪式。“西瓜甜，你妈也爱吃沙瓤的。”他站起来，拍拍膝盖，“睡吧，明天早晨我熬点绿豆粥。”
客厅里只剩我一个人。窗外的月亮很亮，照在地板上像铺了层霜。我忽然觉得，有些情感从来不需要大声言说。它藏在温热的粥里，藏在歪扭的针脚里，藏在四十年雷打不动的散步里。这些琐碎的、日常的瞬间，才是生活最结实的质地。
相册还摊在茶几上。我轻轻合上它，封面上有经年的温度。这个晚上，公爹没讲什么大道理，只是把一段平凡岁月，像西瓜籽一样，一粒粒摆在我面前。而我知道，有些东西已经悄悄种下了——对于陪伴，对于那些藏在柴米油盐里的，不说出口的深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