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杰小阿姨
小杰小阿姨
我妈在电话里念叨：“你小杰小阿姨回来了，周末有空回家吃顿饭吧。”我愣了一下，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把这个称呼翻出来。小阿姨？按辈分，她确实是我妈的堂妹，可印象里，她似乎永远定格在二十多岁，烫着时髦的卷发，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。她怎么就成了“小阿姨”了呢？
饭桌上见到她，我差点没敢认。卷发剪短了，利落地别在耳后，那股子香水味变成了淡淡的油烟和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。她拉着我的手，掌心有些粗糙，但很暖。“哎呀，长这么大了！上次见你，你还在读初中呢。”她说话的调子没怎么变，还是那么爽利，只是语速好像慢了一点，添了些许温和。
我妈在厨房忙活，小阿姨便自然地跟进去打下手。我靠在门边看着，她切菜的手法熟练得很，和我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。她说起这几年在外头，一开始是做销售，天南地北地跑，后来觉得飘着不是办法，就盘了个小店面，卖些家乡的土特产。她说得轻描淡写，但我能想象，一个单身女人，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站稳脚跟，那得费多大劲。
“累是累点，”她把炒好的菜装盘，用围裙擦了擦手，“但心里踏实。东西都是咱老家实实在在的，自己把关，卖出去也安心。”她提到“家乡风味”时，眼睛亮了一下，那神情让我忽然想起多年前，她给我看她在海边拍的、背后是巨大落日照片时的样子。那股子对生活的热忱，好像只是换了个地方，静静地烧着。
生活这张网
小阿姨说，开店的头一年最难。货源的挑选、客户的维系、同行的竞争，哪一样都不省心。她说那时候常常整夜睡不着，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，盘算着明天的开销和下周的订单。生活像一张看不见的网，四面八方地罩下来，每个结点都需要她亲手去系紧、加固。
“但你说怪不怪，”她夹了一筷子菜给我，“最难的时候，反而是老家这些熟悉的味道撑着我。腌的腊肉、晒的笋干，它们不会骗人，你用了多少心，它就能呈现什么味。这让我觉得，做事就得这样，实打实的。”她这番话，让我心里一动。在这个什么都讲究快、讲究流量的时代，她守着一份“实在”，像守着一条古老而可靠的河流。
我问她这次回来能待多久。她笑了笑，说店交给合伙人照看几天，这次回来，是想看看家里人，也看看能不能把咱这儿一些更好的、没被发掘的“地道物产”给带出去。她说，好东西不该被埋没，让更多人尝到，那才有价值。
吃完饭，她抢着去洗碗。我站在她旁边帮忙擦干。水声哗哗的，厨房里弥漫着温热的气息。我侧头看她，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很明显，但眼神清澈，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碗，仿佛那是件很重要的事。那一刻我忽然觉得，“小阿姨”这个称呼，不再是一个苍白的辈分符号。它里面装满了故事，装着一个女人独自在外打拼的日月，装着她对“实在”二字的坚持，也装着她心里那份对故乡风物化不开的眷恋。
她不再是记忆里那个飘着香味的、遥远的时髦影子。她落地了，生根了，身上沾着生活的尘土，也散发着一种结结实实的力量。这种力量，或许就是历经生活这张网的编织与挣扎后，沉淀下来的那份沉稳与透彻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