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久久久久绯色
久久久久久绯色
你有没有注意过,傍晚六七点钟的天?不是那种墨汁一下子泼下来的黑,也不是正午晃得人睁不开眼的亮。它是一种很沉静,又很暖和的颜色。像什么呢?像一块被岁月摩挲了无数遍的旧绸子,透着光,底色是那种褪了色的、淡淡的金,然后,在这金里头,又一丝一丝、一缕一缕地,渗进些红,掺进些紫。这颜色不张扬,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铺在那儿,从天的这一边,一直漫到那一边。
这大概,就是我理解的“绯色”了。不是新娘盖头那种鲜亮扎眼的大红,也不是枫叶到深秋那种快要燃烧起来的火红。它要暗一些,旧一些,厚一些。里头仿佛藏了很多故事,很多时光磨过的痕迹。你看得久了,会觉得那颜色不是静止的,是在慢慢地、慢慢地呼吸,随着最后一点日头的余温,一起一伏。
这种颜色,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就那么十几二十分钟,你稍不留神,刷个手机的功夫,再一抬头,它就已经变了味儿。金色彻底沉下去了,红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,只剩下一种灰蓝的、冷冷的调子。所以你得等,得有那么点耐心,呆呆地望着西边,什么也不做,就等着。等那光一点点软下去,等那云一点点染上颜色。这个过程,急不得。这大概就是前面那好几个“久”字的意思吧。一种近乎固执的等待,等一个注定要消逝的、美好的瞬间。
我外婆就有这么一件缎子夹袄,收在樟木箱子的最底下。每年只在梅雨季后,晒霉的时候拿出来见见光。那衣服的颜色,就和这傍晚的天光一模一样,一种“久久久久久绯色”。妈妈说,那是外婆年轻时候,外公攒了好久的布料票才换来的。料子其实普通,但颜色染得正,是那个年代最时兴的。如今,那绯色早就被岁月洗得发白,边角也磨出了毛边,可那股子温润的光泽,却好像被时间盘得越发亮了。你摸着它,指尖传来的不是布的凉,而是一种很柔和的暖意,仿佛几十年的日光和体温,都留在了里面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住的老街。巷子口有家做豆腐的作坊,每天凌晨就开始忙活。我睡眼惺忪地去上学时,总能看见他家灶膛里的火,透过那口巨大铁锅的缝隙,映在湿漉漉的石头地面上。那也是种绯色,混着水汽,混着豆腥气,是活生生的、带着烟火味儿的颜色。那光映在早起忙碌的人影上,一晃一晃的。现在老街拆了,豆腐坊也早就没了,可那个画面,那个颜色,却像用这种特殊的“绯色”颜料,直接画在了我记忆里,怎么也褪不掉。
我们现在的日子,好像很少有机会去注意这样一种颜色了。一切都太快,太亮,太直接。屏幕上的色彩饱和得刺眼,信息也像霓虹灯一样闪烁不停,逼着你立刻做出反应。那种需要你静静等待、慢慢欣赏的“绯色”,那种含蓄的、需要时间去品味的“温润的光泽”,似乎成了稀罕物。我们追逐着转瞬即逝的热闹,却可能错过了真正深厚的东西。
所以有时候,我会特意在傍晚放下手里的事,走到窗边,或者索性下楼去。也不为别的,就为了看看天,看看那一片“久久久久久绯色”是如何慢慢铺陈,又如何悄然隐去的。看的时候,心里特别静,好像一整天的纷扰,都被那温和的光给滤掉了。这颜色像一位老朋友,不用多说什么,它就在那儿,用它自己的方式告诉你:有些美,是急不来的;有些东西,恰恰是因为它的短暂和难得,才显得格外厚重,值得你花上好几个“久”去等待,去铭记。
下一次,当你路过一个寻常的傍晚,不妨也停一停脚步吧。看看西边的天,找找看,那片属于你的、旧的、暖的,需要耐心才能读懂的绯色。它或许就在楼宇的缝隙间,或许就在你家阳台的晾衣绳上,静静地,染着一层时光的包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