挺进去岳不挣扎了
挺进去岳不挣扎了
老张头蹲在田埂上,眯着眼看远处的山。那山叫岳山,打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就这么叫。山不高,但陡,像块倔强的老骨头,硬生生杵在这片平原上。村里人对这山,感情复杂。早些年开荒,多少人抡着镐头跟它较劲,虎口震裂了,也就啃下点皮。后来,大家好像默契了,绕着走,种山脚那几亩薄田,倒也相安无事。
可这两年,风声变了。城里来的测绘队,拿着仪器满山转,说这山底下有好东西,要开发。村里炸了锅。有人盼着拿补偿款,去县城买楼房;有人梗着脖子,说这是祖宗留下的地气,动不得。老张头属于后者。他在这山脚下活了一辈子,闻惯了山雨的土腥味,听惯了风吹树林的沙沙响。他觉得,这山是有魂的。
推土机开进来那天,老张头拎着板凳坐在了路中央。机器轰鸣着,像头钢铁怪兽,可到底没从他身上碾过去。项目就这么僵着,一僵就是小半年。老张头成了“钉子”,也成了好些人眼里的“绊脚石”。儿子从城里打电话回来,语气焦躁:“爸,您图啥?补偿款不少,您搬来跟我住楼房,享清福不好吗?跟人较什么劲!”老张头不说话,挂了电话,心里那点坚持,像被泼了盆温水,有点黏糊,没那么硬邦了。
山还是那山,人却有点乏了
那天傍晚,他又蹲在老地方。夕阳给岳山镶了道金边,看上去竟有些温柔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父亲带他上山采药,告诉他哪片林子里的蘑菇最鲜,哪块石头下藏着泉水。父亲说,人啊,得敬着山,它养活着咱呢。可如今,父亲的话飘在风里,有点远,有点轻。
他也不是没动摇。看看隔壁村,开发了景区,路修得敞亮,家家户户开民宿、卖特产,日子红火。村里几个老伙计,偶尔也劝他:“老张头,算啦。时代不同了,咱们那套老理,不顶用啦。你看人家,那叫‘发展机遇’。”发展机遇,这个词他听着陌生,却又沉甸甸的,压在心口。他感觉自己像条逆流的鱼,扑腾得久了,浑身骨头都酸。
真正让他心里那根弦松动的,是孙子小斌。暑假回来,孩子拿着平板电脑,给他看城市的立交桥、玻璃大楼,眼睛亮晶晶的:“爷爷,城里可好了!以后我也要当工程师,建更高的楼!”老张头看着孙子兴奋的脸,再看看身后沉默的、略显灰扑扑的岳山,第一次觉得,自己坚守的东西,在孙子的未来面前,显得那么陈旧,那么无关紧要。一种深深的疲惫,从骨头缝里渗出来。他忽然觉得,自己不是在守护一座山,而是在对抗一条汹涌的、名叫“未来”的河。
那天晚上,他独自喝了点酒。月光下的岳山只是一个黑黢黢的轮廓,没有了白天的棱角。他想,山或许从来没挣扎过,挣扎的,始终只是人自己那点念想。他想起这半年的坚持,像一场漫长的、无声的拔河,绳子这头是他,那头是儿子、是乡亲、是孙子眼里的光,是整个轰隆隆向前的世界。他感觉手心的茧子,都快被那无形的绳子磨平了。
放下,或许也是一种“挺进”
第二天,推土机又来了。司机认得他,远远就停下,等着。老张头没搬板凳。他慢慢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土,走到路边,让开了。动作很轻,轻得连他自己都意外。没有仪式感,没有悲壮,就像寻常日子里给邻居让个道。机器从他身边缓缓开过,卷起一阵尘土。他眯起眼,看着那钢铁家伙朝着山脚驶去。
村里人很快知道了消息,反应各异。有人拍拍他肩膀,什么都没说;有人眼神复杂,不知是惋惜还是松了口气。老张头自己呢?心里空了一块,但奇怪的是,并没想象中那么疼。反而像憋了很久的一口气,终于长长地吁了出来。他忽然明白,有时候,“不挣扎了”,不是认输,也不是背叛。它更像是一种筋疲力尽后的和解,和自己,也和眼前这挡不住的大势。他挺过了内心最激烈的对抗,现在,他挺进了另一种状态——一种接纳变化的平静。
他依然每天去看山。山体被切开一道口子,露出新鲜的、红色的土壤。他看着那些忙碌的人和机器,开始用一种新的眼光去打量。这不再是单纯的破坏,或许,也是一种艰难的新生。孙子打电话来,高兴地说:“爷爷你真棒!”他笑了笑,心里那点空洞,仿佛被这稚嫩的声音填进了一些柔软的什么。
岳山还在那里。它见证过无数代的挣扎与妥协,沉默地承载一切。老张头想,山的“不挣扎”,是一种亘古的定力;而人的“不挣扎了”,或许是在奔腾的岁月里,为自己找到的一块可以喘息的石头。他蹲在田埂上,点了一袋烟。烟雾袅袅升起,模糊了眼前施工的景象,也模糊了过去的那些执拗。日子还要往下过,山的故事,换了种方式,依然在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