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弄得到处都是
水弄得到处都是
厨房的水槽又堵了。我皱着眉头,把疏通剂倒进去,等了一会儿,然后拧开水龙头。水“哗”地涌出来,在池子里打了个旋儿,却丝毫没有往下走的意思。水位越来越高,眼看就要漫过边缘。我手忙脚乱地去关水阀,可那老旧的阀门锈得厉害,拧了半圈就卡住了。就这迟疑的几秒钟,水已经像挣脱了束缚似的,漫过不锈钢的边缘,顺着橱柜门流下来,滴滴答答,淌了一地。
我赶紧蹲下身,扯过一堆旧毛巾去堵。可这哪里堵得住?水这东西,最是无形。它顺着瓷砖的缝隙,悄没声儿地就爬开了。一会儿功夫,厨房门口的地垫也湿了,浅浅的一层水光,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。我心里那股子烦躁劲儿,就跟这水渍一样,慢慢地晕开,堵在胸口。好好的一个晚上,全泡汤了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的夏天。弄堂里的孩子最爱玩的,就是拧开公用水龙头,看那股清亮的水柱喷出来。我们用手去堵,水就从指缝里飙射出去,在阳光下亮晶晶的,像一把碎银子。水花溅得到处都是,打湿了水泥地,也打湿了我们的塑料凉鞋。那时候的“到处都是”,是嬉闹,是清凉,是漫无目的的快乐。水弄湿了衣襟,大人笑骂两句,也就随我们去了。太阳一晒,地面很快就干了,只留下一圈深色的水痕,很快连那点痕迹也消失不见。
可现在呢?这屋子里的一地狼藉,是麻烦,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琐碎。你得处理,得负责。我跪在地上,手里的毛巾很快就吸饱了水,沉甸甸的。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,它往低处流是天性,可它选择哪条路径,渗透到哪个角落,却完全不由我控制。我看见它流进了碗柜的下层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——那里头还放着两袋没开封的米粉呢。
这大概就是成年后的常态吧。很多事,就像这突如其来的漫水,毫无预兆地发生,然后无序蔓延。你计划好的阅读时间,你期待的一个宁静夜晚,瞬间就被打乱了。你从一个悠闲的旁观者,变成了一个狼狈的救火队员。生活好像总是这样,在你觉得一切井井有条的时候,给你来这么一下子,提醒你它的不可控。
我好不容易关上了总阀,屋子里安静下来,只剩下从柜门边缘偶尔滴落的水声,“嗒……嗒……”,显得格外清晰。我坐在地上,看着这一片混乱,反而没那么急了。急有什么用呢?水已经在这里了。我开始系统地收拾,先把浸湿的杂物搬出来,再把毛巾一块块拧干,反复吸水。这个过程很枯燥,很费力,腰也开始发酸。但奇怪的是,当我专注于“拧干-吸水”这个简单的重复动作时,心里那股焦躁,也好像被一点点拧了出去。
处理这类生活琐碎,大概就是一种微型的修炼吧。它逼着你停下来,面对眼前的一团糟,不再去想那些宏大的计划或遥远的烦恼。你的世界,暂时就缩小到这一滩水,这几块抹布,和这个需要你亲手恢复秩序的小小空间。水是无序的,但你的动作可以有序。一点点地,明亮干燥的地面,从湿漉漉的包围中重新显现出来。
等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,我直起腰,长长舒了口气。地面还有些潮气,但已无大碍。打开窗户,晚风吹进来,带着点夜晚的凉意。我望着那个终于安静下来的水槽,它此刻看起来那么无辜。我忽然觉得,或许“到处都是”的,也不全是坏事。它打乱了计划,却也强行给了我一段“空白”的时间,让我只能专注于手底下最具体、最实在的一件事。在水迹完全干透之前,这片空间里,有一种忙碌后的宁静,格外踏实。
明天还得找师傅来通管道。但那是明天的事了。至少今晚,这一地的水,总算被我收拾妥帖了。我关了厨房的灯,那片刚才还一片狼藉的地面,现在静静地躺在黑暗里,等待着彻底干透,等待着恢复成平常的样子。生活大概就是这样,一次次地漫水,又一次次地收拾。而在这一片潮湿与干燥的交替之间,日子,也就这么过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