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风满漂亮的岳坶7》
《风满漂亮的岳坶7》
老陈把摩托车停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，抬头望了望天。天色有些发沉，云层压得低低的，山风刮过来，带着股湿漉漉的土腥气。“怕是要来雨了。”他嘀咕着，顺手紧了紧夹克的拉链。这次回岳坶村，他心里揣着件事儿，像怀里揣了只扑腾的鸟，安静不下来。
岳坶这地方，名字听着就古旧。老人们说，早年间这里山坳坳里住了位姓岳的婆婆，心善手艺巧，尤其会扎一种能兜住山风的灯笼，后来这地方就叫开了。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，如今村里年轻人都往外走，留下的多是些老人孩子，平日里安静得很。可老陈这次回来，却觉得这安静底下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暗流动。
他要找的是七叔公。七叔公是村里最老的老人之一，守着村西头那座快有两百年历史的老祠堂。老陈记得小时候，祠堂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，红白喜事、节庆祭祖都在那儿。如今门楣上的漆剥落得厉害，两扇厚重的木门常半掩着，像老人打盹时微合的眼。他推开吱呀作响的门，里面光线昏暗，只有天井漏下的一方天光，照着飞舞的微尘。
“来啦？”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。七叔公坐在一张竹椅上，手里摩挲着一块暗沉沉的木料，头也没抬。老陈应了一声，拖了张小凳在旁边坐下。他没急着开口，先看了看祠堂里的物件——那些褪了色的牌位，梁上模糊的彩绘，还有墙角堆着的、蒙了厚灰的旧农具。一种被时光浸泡过的气息包裹着他。
“七叔公，”老陈终于开了口，语气试探着，“我这次回来，是想问问……对于‘风满’的事儿。”
老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，抬起眼看了看他。那眼神浑浊，却又像能看进人心里去。“风满啊……”他长长地吐了口气，像是把记忆从很深的地方勾了出来，“那可是咱们岳坶的老话了。不是说风大，是说一种‘满’的状态。早年间，谁家要是和睦兴旺，老人康健，孩子有成，地里收成好，大家就说这户人家‘风满’。是种福气，也是种精气神儿。”
老陈听着，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晰了些。他这些年在外头奔波，钱是赚了点，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，像缺了点什么主心骨。城市里什么都快，什么都新，可那些热闹好像都是别人的。他想起小时候，村里虽然穷，但一家炖肉半村香，谁家有难处，大家伙儿真能搭把手。那种踏实感，是不是就是七叔公嘴里的“风满”呢？
“可现在，这‘风’好像淡了。”七叔公望向天井外越来越阴沉的天空，“人都散了，老规矩懂得人也少了。祠堂也静了。”他话里听不出太多悲喜，只是平铺直叙，但老陈却听出了一丝很深的挂念。这挂念不是对着某个人，而是对着一种正在缓慢流逝的东西。
正说着话，豆大的雨点冷不丁就砸了下来，先是稀疏的几颗，敲在瓦片上啪啪作响，紧接着便连成了线，哗啦啦地从天井倾泻下来。雨水在地上溅起白蒙蒙的水汽，祠堂里顿时充满了湿润的、带着青苔和旧木头味道的空气。奇怪的是，这场急雨并没让人心烦，反而像给这沉闷的午后按下了重启键。
雨声中，七叔公慢慢站起身，走到祠堂正中的供桌前。他颤巍巍地点了叁炷香，插进积满香灰的炉子里。青烟袅袅升起，在潮湿的空气里盘桓不散。“风满不满，看人心。”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，“老房子会旧，路会变，但只要记得根在哪儿，记得为什么出发，这‘风’啊，就还能续上。它可能不像以前那样呼呼地响，但会变成一股底气，在你脚底下撑着。”
老陈没说话，看着那缕青烟。屋外雨势渐收，风把云层吹开了一道缝，一缕金黄的夕阳恰好斜斜地射进来，正好照在那些古老的牌位上，给它们镀上了一层短暂而温暖的光边。那一刻，他心里扑腾的那只鸟，忽然就安静了。他好像明白自己回来找什么了。不是具体的物件，也不是什么玄妙的答案，就是这点“底气”，这点能把人从漂浮状态里拉回来的、沉甸甸的根。
雨彻底停了。老陈告别七叔公，走出祠堂。被雨水洗过的山村，空气清冽得醉人。远处山峦青翠，近处屋顶湿漉漉地反着光。几个不怕水的孩子已经跑了出来，踩着水洼嬉笑。他深深吸了口气，那带着草木和泥土芬芳的空气，一直凉到肺腑里。他发动摩托车，引擎声在宁静的村里显得有些突兀，但这声音里，似乎也多了点不一样的劲头。路还长，但此刻，他觉得自己油箱是满的，轮子是稳的。山风又吹过来，鼓荡着他的衣衫，这一次，他觉出了那风里的“满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