极品一线天
极品一线天
你见过那种真正的“一线天”吗?我说的可不是旅游手册上那种修了台阶、装了栏杆,人人排队打卡的地方。我指的是那种,你得手脚并用,侧着身子,屏住呼吸,才能勉强挤过去的石缝。头顶上,老天爷好像只吝啬地拉开了一条细不可察的线,漏下些许天光,幽暗、潮湿,带着泥土和青苔的腥气。这种地方,往往藏得极深,路也难走得要命,可一旦穿过去了,嘿,那真是别有洞天。
老陈就是个爱找这种“一线天”的人。他不是地质学家,也不是探险家,就是个普通的退休教师,可偏偏对这地缝石隙着迷。他说,现在那些开发好的景点,味道都淡了,像兑了水的酒。真正的韵味,就得去野地里,去没人打理、甚至没人知道的地方找。上回他带我去了城西五十里外的一片野山,那才叫开了眼。
路是早就没了的,全凭他多年前的记忆,用柴刀勉强劈开纠缠的藤蔓。走了小半天,人都快被暑气蒸晕了,前面忽然横着一面巨大的石壁,灰扑扑的,看着像走到了绝路。我正泄气呢,老陈却嘿嘿一笑,扒开石壁底下几乎垂到地面的厚厚藤萝——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,窄得像个纸缝。
“就是这儿了。”他拍拍手上的土,眼睛里有光。我蹲下一看,里头深不见底,冷飕飕的风往外冒。心里直打鼓,这能进去吗?老陈也不多话,打开头灯,侧过身,收腹吸气,就那么一点点“嵌”了进去。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。石壁冰凉,紧贴着你的前胸后背,压迫感实实在在。你得算计着每一步,吸口气肚子都得收着点,不然真可能卡在半道。那滋味,可真不好受。
就在你觉得这黑暗和挤压好像没有尽头的时候,前方老陈的身影忽然不见了,紧接着传来他一声低低的“嗬”。我加紧挪了几步,猛地,身子一松,整个人跌进一片开阔里。骤然摆脱束缚,我大口喘着气,抬起头,却一下子愣住了。
我们站在一个不过半间屋子大的天然石厅里,四周是光滑的岩壁。而真正的震撼来自头顶:那道石缝在这里变得更高、更窄,像被一柄极细极利的剑,从百尺高的地方一剑劈下留下的痕迹。此刻正是午后,阳光以最精准的角度射入那道“剑痕”,不是一大片,而是一束,笔直、明亮、耀眼的一束光,如同一柄实实在在的光之剑,直直地插在洞穴中央的一洼清泉里。泉水被照得通透碧绿,水底的白石清晰可见,光柱中,微尘如金粉般飞舞、旋转。
那一瞬间,所有的抱怨和疲惫都忘了。我们俩谁也没说话,就静静站着,看着那束光。它那么安静,又那么有力量;那么单纯,却又包含着难以言喻的丰富。外面世界的嘈杂、烦闷,仿佛都被那两道厚重的石壁彻底隔绝了。这里只有光,水,石头,和两个误入此境的沉默的人。
老陈后来坐下,点了支烟,幽幽地说:“瞧见没?这才是‘极品’。不把你逼到那份上,不让你费那个劲,你就看不到这份好。”我琢磨着这话。是啊,太容易到达的地方,风景也容易变得廉价。正是那段必须“侧身而过”的狭窄与黑暗,定义了后来这片光明的价值。没有前面的“窄”,哪体会得到后面的“宽”?没有那番“挤压”,又怎能对这片“洞天”心生敬畏?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核心体验”吧,身体和心灵都得亲自穿过那条缝,滋味才够真切。
我们在那儿待到光柱慢慢偏移、消散,才循原路返回。挤出来时,暮色已经四合。回望那掩在藤蔓后的入口,平平无奇,谁又能想到里面藏着那样一个世界呢?老陈拍拍我的肩,意思是“怎么样,值吧?”我点点头,没多说,但心里那片被那束光劈开的透亮,却久久留着。
自那以后,我对“一线天”有了种特别的执念。它不再是一个地理名词,更像是一种生活的隐喻。或许每个人心里,都得寻摸一道属于自己的“极品一线天”,那可能是一段难熬的时光,一个艰难的选择,一项需要投入全部心力的技艺。过程肯定逼仄、难受,得让你侧着身子,收起平日的散漫与臃肿。可穿过去之后的那片天地,那束独一无二的光,才是生命真正丰厚的奖赏。别怕那条缝太窄,窄,就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