玖玖伊人
玖玖伊人
说来也巧，前些日子整理旧物，在箱底摸到一个硬壳笔记本。封面是暗红色的，边角已经磨得发白。我拂去灰尘翻开，里面夹着一张老照片。照片上的姑娘，穿着件碎花裙子，站在一棵老槐树下，笑得有些腼腆。那是我母亲年轻时候，邻居们都叫她“小玖”。
这名字是有来历的。母亲生在九月九日，外公就取了“玖”字。他说，“玖”是像玉一样的黑石，看着沉静，内里有温润的光。我小时候不懂，觉得这名字不如“芳”“丽”那些字眼明快。母亲听了只是笑笑，继续低头纳她的鞋底，针脚密密的，像她的话一样少。
如今再想，才咂摸出点味道来。母亲那一辈人，身上都有种相似的质地。她们不像钻石那样夺目，却像极了“玖”这种石头——经得起摩挲，耐得住时光。日子再难，她们也能把粗茶淡饭调理出滋味，把旧衣裳洗得清爽，在窗台上养几盆泼辣的花。那种韧性，是默不作声的，却撑起了许许多多寻常人家的屋檐。
我记得最清楚的，是母亲那双总是微微粗糙的手。冬天会生冻疮，夏天又有蚊虫叮咬的痕迹。可就是这双手，能包出精巧的粽子，能在缝纫机上踩出合身的衣裳，能在深夜轻轻拍着我的背。那双手的触感，我现在仿佛还能记得，是一种温暖的粗糙，像晒过的棉布。
有年冬天特别冷，水管都冻上了。母亲天不亮就起来，去街口公用的水龙头排队挑水。两桶水压在她肩上，步子却稳得很。我裹着棉袄跟在后头，看见她呼出的白气，和清晨的雾气融在一起。那时候觉得，母亲的肩膀，好像能扛起整个世界。那种日常的坚韧，大概就是她名字里“玖”的意味吧，不张扬，却实实在在。
说起来，这种温润的坚韧，好像越来越稀罕了。现在什么都快，情绪来得快，去得也快。大家追求鲜明，追求立竿见影。这当然没什么不好，只是有时候，我会格外想念那种“玖”一样的品性。它需要时间养成，需要在日复一日的寻常里沉淀，像老物件上的包浆，是慢慢磨出来的光。
照片里的槐树，早些年因为修路砍掉了。母亲也不再是那个穿碎花裙的姑娘。她的头发白了，腰身也不那么挺直了。可奇怪的是，我反而觉得，她身上那种“玖”的光泽，随着年岁越发清晰起来。那是种经过生活淘洗后的通透与平和，是急不来的。
我把照片小心地夹回笔记本，合上。窗外的阳光正好，斜斜地照在桌面上。忽然觉得，“玖玖伊人”这个词，说的或许不只是某个特定的人。它更像是一种遥远的映照，映出那些被我们忽略的、沉静而坚韧的美好。这种美好，就藏在祖母留下的顶针里，藏在母亲熬的那碗小米粥里，藏在无数个默默扛起生活的寻常背影里。
它提醒着我，在这奔流不息的时光里，有些东西，慢一点，沉一点，反而能走得更远。就像那句老话，润物细无声。真正的力量，或许从来都不是喧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