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黑又大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19:42:22 来源:原创内容

父亲黑又大

我记忆里的父亲,永远是“黑又大”的模样。

这黑,是日头晒的。他年轻时在采石场干活,后来跑长途运输,再后来包了几亩地种西瓜。太阳像是特别眷顾他,把一层层的黑釉,结结实实地刷在他脸上、胳膊上、后脖颈上。那黑不是均匀的,深深浅浅,领口和袖口处,留着几道倔强的白印子,像是岁月给他打的草稿。夏天他光着膀子坐在院里乘凉,那身板,真跟一座黑铁塔似的。

这大,说的是他的手和脚。他那双手,摊开来像两把小蒲扇,指节粗大,掌心满是厚厚的老茧,摸上去糙得能刮人。小时候我调皮,挨了打,那巴掌落在屁股上,声音闷闷的,疼倒是不太疼,就是那股子沉甸甸的劲儿,让你心里发怵,知道自己真错了。他的脚也大,穿四十五码的鞋,走起路来咚咚响,老远就知道是他回来了。

可这么个黑又大的父亲,也有他极细巧的时候。我记得最清楚的,是他种西瓜。那真是他的“心头肉”。几亩沙地,被他拾掇得跟绣花一样精细。啥时候下种,啥时候压蔓,啥时候留瓜,他心里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账。傍晚时分,他蹲在瓜垄里,用他那双大手,轻轻地,简直可以说是温柔地,拨弄着瓜叶,寻找着瓜纽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那黑大的身影蜷在绿色的瓜蔓间,竟有几分笨拙的可爱。他会把耳朵凑近一个将熟未熟的西瓜,用手指轻轻弹两下,眯着眼听那响声,然后满意地点点头,或者皱皱眉。那一刻,他专注得像个艺术家,在聆听大地的回音。

那双手的沉默

父亲的话很少,他的心思,好像都藏在那双“黑又大”的手里了。这双手,能抡起几十斤的铁锤,能稳稳地把住方向盘在盘山道上转一夜,也能在寒冬的清晨,毫不费力地劈开一堆硬柴。可这双手,也会在我生病发烧的夜里,用拧干的凉毛巾,一遍遍敷在我的额头,动作有点僵,却异常地轻。还会在我第一次离家去县城读书前,默默地、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那一下,差点把我拍个趔趄,可那股热力和重量,让我在路上回味了很久。

他从不说什么大道理,他的教育,就是让你看,让你跟着做。他常说:“人哄地皮,地哄肚皮。”意思是干活不能偷懒,你糊弄土地,收成就糊弄你。这话土得掉渣,可我一直记着。看着他黑黝黝的脊梁在田里一起一伏,看着汗珠子砸进土里摔成八瓣,你就懂了什么叫“付出”,什么叫“本分”。

前年夏天,西瓜熟得最好的时候,他却在田埂上摔了一跤,扭了腰。我赶回去,看见他靠在床上,那副“黑又大”的身架子,第一次显得有些垮。我给他揉药酒,手按在他后腰上,那皮肤还是那么黑,肌肉却不如从前紧实了,松弛地覆在骨头上。我心里猛地一酸。

第二天天不亮,我替他去了瓜地。学着的样子,辨认熟瓜。我挑了一个,估摸着差不多了,用力一拳捶开——瓜是熟了,红瓤黑籽,可也给我捶得稀烂,汁水横流。我愣在那儿,看着一手的狼藉。父亲不知什么时候,慢慢挪到了地头,他没骂我,只是咧开嘴笑了,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:“傻小子,使那么大劲干啥?听的是个脆生的‘嘭嘭’声,不是闷响。”

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。父亲的“黑又大”,哪里仅仅是外表呢。那是生活重担压出的颜色和形状,是风雨打磨出来的轮廓。那“黑”里,沉淀着日复一日的坚持;那“大”里,包裹着对家庭沉默而结实的担当。他像他种了一辈子的土地,外表粗糙,内里却藏着滋养生命的、绵厚的温热。

如今,我也到了当年他撑起这个家的年纪。每当遇到难处,感到吃力的时候,我总会想起那座“黑铁塔”,想起那双拍在我肩上的、沉甸甸的大手。那股子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、结结实实的力量,就这么无声无息地,也流进了我的血脉里。让我知道,该怎么去走眼前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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