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交车上坐了8次
公交车上坐了8次
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傻。我那天像是被什么拴在了那辆公交车上，来来回回，足足坐了八趟。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我的眼神，从疑惑到警惕，最后大概觉得我这人没啥威胁，只剩下一点“这人怕不是有啥毛病”的怜悯。
从头讲起吧。那天下午，我本来只是寻常通勤。车厢里人不多，我习惯性地往后走，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。车晃晃悠悠地开，我戴着耳机，看着窗外流动的店铺和行人发呆。不知道过了几站，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慢悠悠上车，就坐在了我斜前方。她篮子里有几把嫩绿的小葱，还有块豆腐，用塑料袋系着。就这些寻常东西，不知怎的，猛地勾起了我一段记忆。
那是我姥姥。我小时候住她那儿，她每天傍晚也会拎着这样的篮子回家，小葱的味儿混着厨房的烟火气，就是一天结束的信号。这记忆来得太突然，太真切，我甚至恍惚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葱味儿。我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老太太花白的头发，车到站了，她下车了，我却像脚底生了根，没动。
车继续开。下一站，上来一对中学生，穿着校服，脑袋凑在一起看一部手机，时不时压低声音笑，肩膀挨着肩膀。阳光透过车窗，正好打在他们年轻的侧脸上，绒毛都看得清楚。我又走神了，想起自己十几岁时，也是这样的下午，和同桌偷偷传纸条，心里装着漫无边际的幻想和轻飘飘的快乐。那种感觉，好像隔着层毛玻璃，看得见，却再也摸不着了。
我就这样，错过了一站又一站本该下车的地方。窗外的景色从繁华商圈，变成安静的住宅区，又驶向城郊结合部那些我从未到过的宽阔马路。我发现，这趟线路，简直像一条贯穿这座城市不同时间断面的走廊。每一站上上下下的乘客，都带着各自生活的截面：有疲惫的蓝工装，身上仿佛还带着机床的机油味；有精心打扮的年轻男女，讨论着晚上去哪家新店打卡；有抱着婴儿轻声哼唱的年轻妈妈；也有沉默望着窗外、眉头拧着生活结的中年男人。
坐到第五圈的时候，天开始擦黑。路灯一盏盏亮起来，车厢里亮起暖黄的光。我肚子有点饿了，但心里那种奇特的“观察感”或者说“漂浮感”更强烈。我不属于任何一站，我只是个暂时的乘客，一个安静的旁观者。这感觉，竟然让人有点上瘾。你发现了吗，我们平时生活，总是带着太强的目的性——上车是为了到达，做事是为了结果。可在这漫无目的的八次循环里，我反而前所未有地“看见”了生活本身粗糙、鲜活、未经修饰的样子。
第七次经过我原本该下的那个站台时，我甚至看到常去的那家便利店小哥正在门口扫地。那个世界，那个按部就班的世界，还在正常运转。而我，在移动的车厢里，获得了一个短暂抽离的视角。
第八趟，快到终点站了，车上只剩下我和司机。师傅终于没忍住，在等一个长红绿灯时，回头问我：“小伙子，你这是……坐过站了？坐懵了？”我笑了笑，说：“师傅，没事，就是……想多看几眼。”他摇摇头，转回去，嘀咕了一句：“年轻人，怪有意思的。”
终点站到了，所有人都必须下车。我踩着有些发麻的脚走下来，晚风一吹，格外清凉。那八趟车程，像一场无意间闯入的、漫长的“城市漫步”。我没去什么风景名胜，却好像去过了很多地方，见过了许多人的一小段人生。回程我坐了别的车，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，不知什么时候被熨平了。原来，有时候所谓的“抵达”，不一定非要有个具体的地理坐标。在循环往复的日常里，偶尔让自己迷失一会儿，或许反而能打捞起一些被我们匆忙忽略的、真正重要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