滑进母亲的生命之门小飞
滑进母亲的生命之门小飞
小飞这个名字,是外婆取的。她说我出生那会儿,恰好有只燕子擦着产房的窗沿飞过去,滑出一道轻巧的弧线。母亲后来总爱念叨这个细节,她说,听见我第一声啼哭时,窗外那抹燕影正融进暮色里,像某个温柔的句点,也像开始。
可我真正理解“滑进”这个词的分量,是很多年后的事了。那不是什么诗意的比喻,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、带着体温的触感。母亲动了一次大手术,腹部留下长长的疤痕。出院回家换药时,我得帮忙。棉签蘸着碘伏,我得沿着那道凹凸不平的痕迹,小心翼翼地涂抹。指尖传来皮肤的微温,和疤痕特有的、略微硬实的触感。那一瞬间,我忽然有点恍惚——这道门,曾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路径。而我此刻的指尖,正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,再次滑过这道生命之门。只是当年,是母亲奋力推开它,迎接我的闯入;而今,是我屏住呼吸,试图抚平它留下的印记。
这道门里头,藏着我全部的故事源头。母亲常说,怀我的时候她吐得厉害,什么都吃不下,唯独馋街口那家糕点铺的桂花糕。父亲就天天骑着自行车去买,风雨无阻。我听着,总觉得像某个古老的传说。直到我自己也站在了生命的门槛前,才咂摸出那日常琐碎里的惊心动魄。那不是小说,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用她的血肉骨骼,为我搭建了通往人间的渡桥。这道门,从一开始就写满了牺牲的密码,只是当时的读者,懵然不知。
时间这东西,跑起来真是悄无声息。不知从哪一天起,我和母亲的位置好像慢慢调换了。过马路时,会下意识地去牵她的手,就像小时候她紧紧攥着我一样。她弄不明白的新手机功能,我得弯着腰,一遍遍演示给她看。她的生命之门,那曾无比坚韧、充满创造力的地方,似乎在岁月的风里,渐渐变成了一道需要被轻轻呵护、缓缓通过的宁静回廊。而我,从那个被她用力推出的孩子,变成了偶尔需要搀扶她一把的人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,翻出一本硬壳笔记本。扉页是母亲娟秀的字迹:“给小飞。记录你的一切。”里面密密麻麻,记着我第一次笑、第一颗牙、第一声含糊的“妈妈”,甚至第一次发烧的温度和时间。我一页页翻着,仿佛能看到年轻的母亲,在灯下认真书写的样子。这哪里是笔记本,这分明是她为我打开的、另一道无限延伸的门啊。门里是她用目光和心思,一点一滴为我存下的光阴。我忽然觉得,所谓养育,或许就是父母用自己的生命作为门框,为孩子撑起一个通往广阔世界的、温暖而坚固的入口。
如今,那只曾被外婆看见、被母亲珍藏的“燕子”,早已离巢,在属于自己的天空扑腾了许多年。见识过更炫目的风景,也经历过不少磕绊。但每当觉得累了,或是方向有点模糊的时候,我总会想起那道最初的门。它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来处,而是具体成母亲眼角的细纹,成电话那头永远的叮咛,成我骨血里流淌的她的坚韧与善良。我知道,无论滑翔多远,那道门的轮廓,始终是我生命地图上最清晰的坐标。它静静立在那里,不言语,却给了我全部回望的勇气,和向前去的底气。风起的时候,仿佛还能听见门内传来旧日摇篮曲的调子,轻轻哼着,伴我下一程的飞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