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公老与媳妇》1中文
《公老与媳妇》1
村东头的李公老，最近心里头堵得慌。这堵心的源头，不是田里的庄稼，也不是腰腿的老毛病，而是他那刚过门不到半年的儿媳妇，小梅。
你说这小梅吧，模样周正，手脚也勤快，见人总是笑眯眯的。可就是有一点，让李公老浑身上下不自在——她太“新式”了。怎么个新式法呢？李公老蹲在自家门槛上，抽着旱烟，心里头掰着指头数：吃饭不肯先给长辈盛饭，说是“各人吃各人的，自在”；说话声音脆亮，有时候跟儿子在里屋说笑，隔着门都能听见；最让他皱眉头的是，小两口买了个什么智能音箱，整天对着空气喊话，一会儿让放歌，一会儿问天气。李公老觉得，那黑匣子像个精怪，把家里的人情味儿都吸走了。
“爸，您尝尝这个，网上买的坚果，说是对心血管好。”小梅的声音打断了李公老的思绪。她递过来一个精致的铁罐子，包装花花绿绿。李公老瞥了一眼，没伸手接，鼻子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“费那个钱干啥，咱自家炒的花生不香吗？”他心里这么想，嘴上却没说出来。这就是他们爷俩现在的常态：客客气气，中间却像隔了层看不见的毛玻璃。
日子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过着。转折发生在秋收那几天。儿子被外派去县里学习，家里就剩下一老一小。偏偏天公不作美，抢收稻谷的关键时候，李公老那老腰杆不争气，一下给扭着了，疼得直抽冷气，站都站不直。眼看着乌云从天边压过来，雷声隆隆的，要是这满田的稻谷给雨淋了，一年的辛苦可就泡汤了一大半。李公老急得嘴角起了燎泡，拄着根扁担，在田埂上试着想弯下腰，一阵刺痛袭来，冷汗顿时就下来了。
“爸！您快别动！”一个急切的声音从田埂那头传来。李公老一抬头，看见小梅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，裤腿卷得老高，沾满了泥点子。她二话没说，扶李公老到田边树墩上坐下。“您看着就行，我来！”说完，她转身就下了田。那架势，一点儿不像个城里来的娇气姑娘。
小梅割稻子的手法生疏，明显看得出吃力，但她咬着牙，一下一下，割得飞快。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衬衫，头发丝黏在通红的脸颊上。李公老坐在那儿，心里头那叫一个翻江倒海。他想喊她歇歇，又张不开嘴；想自己硬撑着下去，身子却不听使唤。只能眼睁睁看着媳妇在田里拼命。这时候，他才仔仔细细地看清，这姑娘瘦削的肩膀，原来也挺有力道。
雨到底还是来了，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。好在大部分的稻子已经割倒，捆好了。小梅连拖带拉，和李公老一起，把最后几捆稻子弄到拖拉机上。两人回到家，都成了泥人。小梅顾不上自己，先打来热水，找出膏药：“爸，您快用热毛巾捂捂腰，这膏药是我妈以前用的，挺管用，我给您贴上。”
李公老趴在炕上，感觉到那双沾着泥污、却异常轻柔的手，小心地帮他贴好膏药。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腰眼化开，连带着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，好像也松动了一些。他闷声说了句：“你也快去洗洗，别着凉。”
那天晚上，雨下得哗哗响。小梅做了碗热腾腾的面条，端到李公老屋里，面上卧着两个嫩白的荷包蛋。“爸，趁热吃。”屋里就他们俩，安静得能听见雨声和彼此的呼吸。李公老扒拉了一口面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：“那黑匣子……真能知道明儿天晴不？”
小梅愣了一下，随即眼睛弯了起来：“能啊，爸。您想问？我教您。”
“嗯……成。”李公老低着头，又吸溜了一口面。屋外的雨声，似乎没那么吵人了。这碗面，滋味好像有点不一样。具体哪里不一样，他说不上来，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里，都暖暖和和的。他悄悄抬眼，看了看正在摆弄那个“精怪”黑匣子的小梅，心里头那块堵着的地方，好像透进了一丝凉丝丝的风。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，这“公老与媳妇”的戏码，这才刚开了个头。他嚼着面条，默默地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