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和搜子居同的日子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3:38:53 来源:原创内容

日本和搜子居同的日子

刚到日本那会儿,搜子住的那个街区,安静得能听见隔壁晾衣杆上水滴落的声音。我的公寓和她家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,窗户对着窗户。每天清晨,我总被一阵规律的、轻微的“唰唰”声唤醒。那是搜子在用那把老旧的竹帚,清扫自家门前那不到两平米的小空地。后来我才明白,这不仅仅是打扫,更像是一种日常的、静默的仪式。

我和搜子的交集,始于一个下雨天。我晾在窗外的被子忘了收,眼看就要被淋透,对面窗户忽然急急地推开,搜子用一根长竹竿,头上绑了个钩子,有些笨拙却努力地想帮我把被子挑进来。我们隔着雨幕比划了半天,最后都笑了起来。那之后,偶尔在巷口碰到,她会微微欠身,说一句“こんにちは”(你好),我也赶忙回礼。我们的交流,全靠简单的手势和零星的单词,但这并不妨碍一种奇妙的邻里关系慢慢建立。

真正的转折,是我家水管出了点问题,发出持续的怪响。我正对着水管发愁,门被轻轻敲响了。是搜子,她手里拿着一个工具袋,指了指我家的方向,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。原来那噪音也传到了她家。她不是来抱怨的,而是来帮忙的。她丈夫在世时是个水电工,家里留着这些工具。那个下午,我们俩趴在水池底下,她动作利落地拧拧这里,敲敲那里,居然真把问题解决了。我泡了从中国带来的茶,我们坐在我那张小桌子旁,安静地喝着。语言不通,但那种“麻烦你了”和“别客气”的气氛,却在空气里弥漫得很清楚。

搜子身上有一种老派日本人的侘寂感。不是说她家多么古朴,而是一种对旧物和时光的态度。有一次她请我去她家吃她自己做的团子,我看见窗台上一个陶罐,裂了一道细缝,用金色的漆细细地修补着。她注意到我的目光,用手轻轻抚摸过那道金痕,说:“これ、金継ぎ。”(这个,叫金继。)后来我知道,这叫“金缮”,不掩饰残缺,反而用金色去凸显它,觉得破损也是器物生命的一部分。这很像搜子这个人,独自生活的寂寥,她没有刻意隐藏,却用一种安静的、从容的节奏去接纳,让它成了日常风景的一部分。

熟悉之后,我们的互动多了些“默契的麻烦”。她会多做一份炖菜,用精致的便当盒装好挂在我门把手上;我包了饺子,也会趁热给她送一盘。我们之间的“对话”,常常是一本翻开的字典、一个手机翻译软件,加上大量的肢体动作和笑声。她教我分辨超市里不同种类的味噌,我教她中文里“饺子”的发音。这种跨文化共情,不是在课堂里学的,是在这一汤一菜、一来一往的烟火气里,慢慢体会到的。

最让我触动的是那个黄昏。我下班回来,看见搜子独自坐在门廊边,望着巷子尽头快要落尽的樱花。背影有些单薄。我走过去,递给她一个刚买的蜜瓜。她接过,没有立刻说话。过了一会儿,她慢慢地说,樱花每年都开,但看花的人,年年心境都不同呢。她的话很慢,词汇简单,我却好像听懂了那份岁月流逝的复杂心绪。那一刻,我们之间没有国籍和年龄的隔阂,只是两个在异乡(对她而言,我是异乡人;对我而言,她是故土的守望者),共同面对时间流逝的普通人。

和搜子比邻而居的日子,让我对“距离”有了新的理解。物理上我们很近,文化上我们曾有距离,但恰恰是这份“间”,这种适当的、留有呼吸空间的邻里交往,反而让理解和温暖更容易渗透进来。没有刻意的亲近,也没有冰冷的隔绝,就像她修补陶罐的金线,连接起不同的部分,也让那道生活的裂缝,透出些微光来。

后来我因为工作调动要离开那个街区。去道别时,搜子送我一小包她自己晒的柚子皮,说可以泡澡用,能解乏。我送她一条中国的丝巾。我们站在那条熟悉的巷子里,互相鞠躬道别,说了很多遍“ありがとう”(谢谢)和“気をつけて”(请多保重)。车子开动时,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一直站在门口,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,安静地,目送着。那段日子,那些安静的早晨,那些共享的食物,那些比划手脚的午后,都沉淀下来,成了我对日本最具体、也最温暖的记忆。它无关宏大的议题,只是一段和一位名叫搜子的老人,比邻而居的、平凡而珍贵的时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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