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合家欢
一合家欢
老李头蹲在小区花坛边,手里捏着半根烟,眼睛眯着看远处。孙子乐乐在几步开外的地方,正撅着屁股看蚂蚁搬家,小嘴嘟嘟囔囔的,也不知道在跟蚂蚁说些什么秘密。夕阳的余晖把这一老一小的影子拉得老长,迭在一块儿,暖暖的。
“爷爷,蚂蚁的家好小哦。”乐乐突然抬头,鼻尖上还沾了点灰。
老李头乐了,把烟摁熄:“小是小,可它们一家子都在一起,忙忙碌碌的,那也是它们的‘一合家欢’嘛。”他特意把最后四个字说得很慢,像是在品味。这个词儿,是他最近从儿子嘴里听来的。儿子说,现在不兴说“阖家欢乐”了,那太文绉绉,现在讲究“一合”,就是一家人齐齐整整,心往一处想,劲儿往一处使,合成一股温暖的热乎气儿。
老李头觉得这词儿挺新鲜,也实在。家嘛,不就是图个“合”字?人合,心合,日子才能欢腾起来。可这“合”字,说起来简单,真要做到,里头学问大着呢。
就拿他们家来说吧。儿子儿媳在城里上班,忙得脚打后脑勺,回到家也常常是各抱一部手机,客厅里安安静静的,只有手指划拉屏幕的细微声响。乐乐呢,要么看动画片,要么摆弄他的平板电脑。老李头自己,有时想跟儿子说两句体己话,一看儿子那疲惫的眼神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四个人明明在一个屋檐下,中间却好像隔了层看不见的膜。
这能叫“一合”吗?老李头心里直犯嘀咕。人是在一块儿了,可心呢?好像各自飘在不同的云彩上。
转机出现在上个月。儿子公司组织体检,查出来有点小毛病,医生没说多严重,但叮嘱一定要规律作息,多放松,别总绷着那根弦。儿子那天晚上回来得早,没加班,也没立刻钻进书房。他破天荒地在客厅沙发上坐下,拍了拍身边的位置,对乐乐说:“来,儿子,给爸爸讲讲今天幼儿园有什么好玩的事儿?”
乐乐愣了一下,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扑过去。那一晚,没有手机,没有平板,只有乐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,和儿子偶尔发出的爽朗笑声。儿媳也放下手里的活,切了一盘水果端过来。老李头就坐在一旁的摇椅上,听着,看着,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,好像被这笑声一点点熨平了。
自那以后,家里慢慢有了点不一样。儿子开始有意识地留出周末的半天,美其名曰“家庭专属时间”。有时是一起包顿饺子,他和面,儿媳调馅,老李头负责擀皮,乐乐嘛,就负责把面团捏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小动物,弄得满脸面粉,大家笑作一团。有时是去郊外爬个矮矮的山,呼吸点新鲜空气。路上,儿子会自然地牵起儿媳的手,老李头牵着乐乐,慢慢走着,聊着些闲话。
这些事都不大,甚至有点琐碎。但老李头感觉,家里那层看不见的膜,好像被这些琐碎的热闹给融化了。大家的话多了,笑声也密了。更重要的是,心好像不知不觉就拢到了一块儿。关注彼此在做什么,想什么,而不是只盯着自己眼前那一小块光亮的屏幕。
这不就是“一合”吗?老李头想。它不是要求一家人时时刻刻绑在一起,而是在那些可以共享的时光里,真正地“在场”。你的心思在家人身上,家人的心思也在你身上,这种双向的流动和关注,才能酿出“家欢”的那份甜。
他又点了一支烟,没抽,就那么看着烟丝缓缓燃烧。乐乐跑过来,趴在他膝盖上:“爷爷,我们晚上吃什么呀?”
“你爸说,今天他下厨,露一手新学的红烧鱼。”老李头摸摸孙子的头。
“好耶!”乐乐欢呼起来,又跑开了。
老李头看着孙子雀跃的背影,又看看自家窗户透出的、越来越明亮的灯光。他仿佛已经闻到了锅里飘出的香气,听到了厨房里儿子和儿媳偶尔的交谈声,还有锅碗瓢盆碰撞出的、属于生活的踏实声响。这一切交织在一起,平平常常,却又实实在在。
这大概就是“一合家欢”最朴素的样子吧。它不在遥远的别处,就在这一餐一饭的惦记里,在愿意放下手中事、听听身边人说话的耐心里,在一家人心贴着心、共同度过的那段温暖时光里。日子嘛,就是这样一点点合起来,欢起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