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这么湿啦
都这么湿啦
推开窗，那股子潮气就扑了进来，不是清爽的湿润，是带着点儿重量、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的那种。楼道里的瓷砖墙，像出了层细密的汗，手指划过去，能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。我嘀咕了一句：“都这么湿啦。”
可不是嘛。晾了叁天的衬衫，摸上去还是凉津津的，没一点儿干爽劲儿。空气里满是水，吸进肺里都感觉沉甸甸的。这天气，叫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，仿佛连骨头缝里都渗进了潮气，懒洋洋的。这种天气，人的思绪也容易跟着发霉，黏在一些旧事上，扯不开。
我忽然想起老家的梅雨天来。那时候住的还是老房子，青砖地面，到了这个季节，总是返潮。奶奶总会在屋子里各个角落，放上些生石灰块，用旧报纸垫着。她说，这东西能“吸湿气”。小小的我看着那些灰白的块块，慢慢变得酥软，最后碎成一摊粉末，觉得神奇极了。那大概是我最早对于“防潮”的记忆，原始，却有效。奶奶不识字，不懂什么科学原理，但她懂得顺应自然，用老法子对付老问题。
现在呢？我们住进了钢筋水泥的格子间，窗户密封得严严实实。对付潮湿，有了更高级的武器——抽湿机。机器一开，嗡嗡作响，没多久，储水盒就满了，倒掉，再满。效率是高了，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少了那份看着石灰慢慢变化的耐心，少了那股子混合着石灰和旧报纸的、有点呛人却又让人安心的独特气味。科技把过程压缩了，把结果直接推到面前，干脆利落，却也把那份与天气周旋的、细微的生活趣味给抽走了。
话说回来，这湿气也不全是恼人的。楼下的那几盆绿萝，前些日子蔫头耷脑的，这几日倒是支棱起来了，叶子绿得发亮，肥厚得很，藤蔓也抽出了新芽，肆意地蔓延。它们可是爱极了这天气。还有墙根那几簇不起眼的青苔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，绒绒的一小片，在灰扑扑的水泥边角，绿得那么安静，那么倔强。你看，同样的潮湿，有人嫌它烦，却有生命把它当成盛宴。这世上的事，大概就是这样吧，好坏哪有那么绝对。
湿漉漉的空气，好像也让声音变得不一样了。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声，传过来闷闷的，不那么刺耳了。邻家孩子的嬉闹，隔着一层水汽，听着也朦朦胧胧的。世界仿佛被罩在一个巨大的、柔软的罩子里，边界模糊了，棱角也被磨圆了些。这种时候，适合泡一杯热茶，看着热气在潮湿的空气里，袅袅地、比平时更缠绵地升腾，然后消散。什么也不想，就发发呆，感受这份独特的、被水汽包裹的宁静。
窗外的云层还是很低，灰蒙蒙地压着，看不出短时间内有放晴的意思。但我知道，这湿哒哒的天气总会过去，就像那些黏在心头、一时化不开的思绪一样。到那时，阳光会猛地晒下来，把所有角落的潮气都逼出来，空气里会充满被子晒过后好闻的味道。不过在那之前，或许我该学学那墙角的青苔，在这份厚重的湿润里，也给自己找到一点舒展的姿态。毕竟，日子嘛，晴有晴的过法，湿有湿的活法。
抽湿机还在角落里安静地工作着，指示灯一闪一闪。我关上了窗，把那片无边的湿气暂时挡在外面，也把自己那点漫无边际的遐想收了回来。屋里是干爽些了，可心里头，好像还萦绕着刚才推开窗时，那句自然而然的感叹——都这么湿啦。这湿气，看来不止在空气里，也悄悄漫进了一些别的什么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