产自拍一区
产自拍一区
你说，现在谁手机里没几张自拍呢？等车的时候，吃饭的空档，甚至只是路过一面镜子，手指就不自觉地抬起来——“咔嚓”。这动作太自然了，自然得像呼吸。但你有没有停下来想过，你随手拍下的那张脸，究竟是从哪儿“产”出来的？
我说的可不是地理坐标。不是你家客厅，也不是某某网红咖啡馆。我琢磨的，是心里头那个地方。那地方光线永远得是柔和的，角度得是精心算计过的，背景最好是虚化的，而主角的表情，则是在练习了无数次后，筛选出的那个“本我”。那个地方，像个无形的车间，我们走进去，调整参数，打磨成品，然后带着一张符合标准的“脸”走出来。我把这地方，叫作“自拍一区”。
这个“一区”，是个挺有意思的空间。它不对外售票，访客却络绎不绝。它的流水线挺忙的，第一道工序叫“审视”。站在镜头前，第一眼看的不是构图，是自个儿。眼皮是不是有点肿？今天的发型够不够蓬松？光线从左边来，会不会显脸大？这审视的目光，比谁都苛刻。它不生产自信，反倒先滋生一堆细密的焦虑。
接着是“塑造”。下巴收一收，肩膀沉下去，眼睛别直愣愣地盯着，要带点似有若无的笑意。滤镜是关键，冷白皮显得干净，暖色调看着温柔。背景里杂乱的书架得用虚化抹去，只留下那杯咖啡朦胧的轮廓，暗示着一种悠闲的、有品位的忙碌。你看，我们不知不觉成了自己形象的雕塑师，用的工具是美颜和角度。
最后一道工序，是“投放”。手指在“发布”键上悬停一会儿，心里像有个小鼓在敲。这张“产”自“自拍一区”的作品，即将进入真正的公共区域，接受点赞和评论的检验。那一刻的期待与忐忑，恐怕比拍照本身更消耗心神。我们交出去的，已经不是那个瞬间真实的自己，而是经过“一区”标准化加工后的“形象产物”。
我有时候会翻翻旧相册，那种用胶卷洗出来的。里面的人，表情常常是猝不及防的。眯着眼睛的，张着嘴大笑露出牙龈的，被风吹乱头发的。背景也杂乱，家里的旧沙发，学校光秃秃的操场。可那些照片看着，怎么就觉得那么有活气儿呢？大概是因为，它们产自一个没有预设的、名叫“生活现场”的地方。那里没有“一区”的流水线，只有一瞬间来不及修饰的真实。
当然，我绝不是说要彻底告别自拍。把自己收拾得精神点，留下美好的瞬间，这没什么不好。那个“自拍一区”的存在，某种程度上，是我们对自我的一种精心照料。但问题在于，我们是不是把太多的时间和精神，都耗在那个“区”里了？我们会不会太熟悉那个经过打磨的“产物”，反而忘了自己走出车间、关掉滤镜后，那张或许有瑕疵却生动无比的脸是什么样子？
也许，我们可以试着偶尔让“生产线”停停工。试试不找角度，就迎着阳光真实地皱一次眉。试试关掉所有的美颜特效，让皮肤的纹理和岁月的痕迹都坦然呈现。试着拍下拥挤的地铁车厢，拍下刚起床的乱发，拍下因为吃到美食而满足到有点夸张的咧嘴笑。这些照片，可能不够“标准”，但它们产自一个更广阔、更丰饶的地方——我们毫无戒备的、正在进行的生活本身。
生活不是一张张精修图的串联，它是一段有风有雨、有明有暗的流动旅程。最美的影像，或许就藏在那些我们还没来得及，或者根本不想进入“自拍一区”的原始片刻里。那张脸，因真实而生动，因生动而无可替代。你说，是不是这个理儿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