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面好暖好滑要不够你的甜
里面好暖好滑要不够你的甜
老陈把最后一块焦糖布丁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时候,天已经完全黑了。厨房里就亮着操作台上那盏暖黄的灯,光晕柔柔地铺开,把那些不锈钢的器具都照得温顺了起来。他把布丁杯轻轻放在凉架上,手指碰了碰瓷杯的边,还是烫的。那股热乎气儿,就这么顺着指尖,慢悠悠地,爬到了心里头。
这布丁的方子,是他老伴儿留下的。说是方子,其实也就是一张边缘都磨毛了的硬纸片,上面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些字,有些地方被油渍浸得模糊了。老陈闭着眼都能背出来:鸡蛋叁个,牛奶二百五十毫升,糖……糖的量后面有个括号,里面写着——“看你心情,她嗜甜”。
“看你心情。”老陈念叨了一句,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。当年她总嫌外面卖的布丁不够味儿,不是太稀就是太淡,赌气说要自己研究。结果头几次,不是蒸老了像蛋饼,就是没凝固成汤水。厨房里鸡飞狗跳的,她鼻尖上还沾着点糖粉,气鼓鼓的样子,他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后来不知道是哪一次,忽然就成了。就是现在这个味道。老陈打开一个冷却好的布丁杯,用小勺背轻轻敲了敲表面那层焦糖。脆壳发出“咔”一声细微的轻响,裂开好看的纹路。勺子挖下去,是种很奇妙的触感——先是碰到一点脆,然后是毫无抵抗的、柔软的阻拦,再往下,就顺滑地陷进去了。
那一勺送进嘴里。先是焦糖的微苦和焦香,紧接着,布丁体就化开了。对,是“化开”,不是嚼开的。它自己就顺着舌尖温存地漫延开了,又暖又滑,蛋香和奶香缠在一起,甜得那么妥帖,一点也不霸道,就那么绵绵密密地裹着味蕾。好像整个人,从舌头到胃,再到心口,都被这暖滑给抚慰了一遍。
“里面好暖,好滑。”他想起她第一次成功时,挖了一大勺塞进他嘴里,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问“怎么样怎么样”的样子。他当时烫得直哈气,话都说不利索,半天才憋出这么几个字。她听了就笑,笑得眼睛弯弯的,说:“甜不甜?我觉得甜度正好。”他猛点头,其实那时候,哪还分得清是布丁甜,还是她的笑甜。
后来这就成了她的招牌,也是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。日子久了,生活里免不了磕碰,有时候为些柴米油盐拌嘴,谁都不理谁。到了晚上,她若是默默端出一杯焦糖布丁放在他面前,那就是“休战”的信号。他吃下一口,那股暖滑甜润在嘴里化开,什么气也都跟着化了。他会含糊地说句“还是不够甜”,其实意思是,和好的喜悦,比这布丁的滋味还要甜上几分。她听了,准会嗔怪地看他一眼,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。
老陈又慢慢吃了一口。布丁已经凉了些,口感更加凝实,那份滑嫩却一点没减。甜味在口腔里停留的时间很长,让人舍不得喝水冲掉。厨房里安静极了,只有冰箱低低的运行声。他突然觉得,这方子里最关键的“糖”,或许根本不是罐子里的白砂糖,而是那些一起搅拌进去的、琐碎而温暖的时光。是清晨一同逛菜场的讨价还价,是雨天共撑一把伞的倾斜,是生病时床头那杯不烫不凉的白开水……这些看不见的“甜”,一点点渗透到日子里,才让这普通的蛋奶混合物,有了魂魄。
窗外的夜色更浓了。老陈把吃完的布丁杯仔细洗净,擦干,放回橱柜那一排专用的位置。那张毛了边的方子,他依然用磁铁贴在冰箱门上最显眼的地方。每天都能看到。他关掉操作台的灯,走进客厅。屋里没开大灯,只有沙发边上一盏落地灯散着光。他坐在她常坐的那一侧,仿佛空气里还留着那么一点熟悉的、暖洋洋的痕迹。
舌头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那抹滑嫩。但心里知道,有些甜,一口就够了,因为它会自己慢慢地、长久地泛上来,浸润往后每一个平常的日子。而有些甜,就像记忆深处那双笑眼,就像这布丁入口即化的温柔,是怎么也“要不够”的。不是真的不够,是那份好,让你贪心地,想一直一直记得。
夜凉了。老陈想,明天,或许可以试着把糖再减一点点。她现在,应该更喜欢清淡些的口味吧。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,让他觉得,这个夜晚,似乎也没那么空荡荡了。毕竟,那暖,那滑,那甜,都还在手里,在心里,在这间屋子的每一个熟稔的角落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