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皇悠
陆皇悠
这名字听着,是不是有点特别?不是那种常见的张叁李四,也不是什么文绉绉的诗词典故。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,心里就咯噔一下,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撞响了。陆,是大地,是实实在在的土壤;皇,听着气派,有点老故事里的味道;悠呢,悠长,悠远,不急不躁的。这叁个字凑一块儿,不像是父母翻字典翻出来的,倒像是从哪片老林子深处,随着雾气一起飘出来的。
我认识陆皇悠,是在一个老镇子上。那地方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亮,两旁的木门板,颜色深得发黑。他就在镇子尽头,开着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,卖些自己做的竹器、草编,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古怪玩意。镇上的人提起他,话都不多,只说是个“有故事的人”,但具体什么故事,又没人说得清。这种模糊,反而给他罩上了一层说不清的吸引力。
他的铺子里,时间流得比外头慢。进去坐坐,他不太招呼你,就低头摆弄手里的活计。你要是问,他就答两句;不问,他就安安静静的。但那种静,不是空洞,反而像一口深井,你探头去看,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,还有井底那点幽幽的、看不真切的亮光。跟他聊天,话题总会被他带到一些老手艺、老讲究上去。他说起怎么选叁年生的毛竹,怎么顺着纹理破开,怎么用火微微撩过定型,那些词句平实,可组合在一起,就让人觉得,他手里编的不是篮子,而是一段有形的时光。
有次我问他,这名字谁取的,有什么讲究没。他手里正刮着一片薄竹,动作没停,只是抬眼笑了笑,那笑容很淡,像湖面掠过的一丝风。“名字啊,就是个记号。我爷爷给的。他说,人得像‘陆’一样,脚踩得实;心里头,可以存一点‘皇’那样的老派和讲究;但过日子嘛,终究得‘悠’着点,别赶,别抢。” 他说完,又低下头去。我忽然觉得,这名字或许就是他这个人的注脚,也是他一直在守着的一种活法。
手艺里的“讲究”
他最常说的一个词,是“讲究”。这可不是现在人说的穷讲究、瞎讲究。他的“讲究”,是门道,是规矩,是物与人与时间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。比如煮茶,他不用随手可得的电壶,非得用一个小泥炉,烧上几块老树根慢慢煨。他说,火气不一样,水滚的声儿不一样,最后茶汤进嘴的滋味,也就不一样。这过程繁琐,可看他做来,一气呵成,倒有种行云流水的自在。
这种对过程的在意,对细节的执着,在如今这个什么都求“快”的世界里,显得有点格格不入,甚至奢侈。别人看来是浪费时间的事,在他那儿,恰恰是时间的意义所在。他通过那些细微的动作,把匆匆流逝的光阴,一点点编织进物件里,沉淀成一种温润的手泽。这大概就是他名字里那个“悠”字的真意——不是懒散,而是一种深长的、有方向的从容。
在他身边待久了,我发现自己看东西的眼光也变了。以前拿到一个物件,只看它有什么用,好不好看。现在会不自觉地去想,它是怎么来的,经过了多少道手,里头藏着怎样的耐心。这种“讲究”,慢慢变成了一种生活的质感。
镇子也在变,开始有游客,有新的商铺,吵吵嚷嚷的。但他的铺子,还是老样子,像激流里一块稳稳的石头。有人嫌他东西贵,做得慢,他也不过笑笑,从不辩解。仿佛他守着的,不只是这间铺子,更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分寸。这份坚持本身,就带着点老派的气度,或许,这就是他名字里那一点点“皇”气的来源吧,不是帝王的皇,而是某种内在的、不容轻慢的准则。
后来我离开镇子,回到自己喧嚣的生活里。忙起来的时候,眼前还是会偶尔晃过他那间安静铺子的影子,还有他低头做活时那副专注的神情。那份“讲究”,那份“悠”着来的劲儿,像一颗小小的种子,留在了心里。它提醒我,在赶路的间隙,或许也可以停下来,听听水是怎么烧开的,看看竹篾是怎么交织的,感受一下时间原本该有的、绵长而温暖的质地。陆皇悠这个名字,连同他代表的那种近乎固执的从容,就这样,成了一个遥远而又清晰的坐标。